镜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仲文,他的脸上凝固着永恒的微笑。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厄运,直到他的死亡。她心中的亏欠,如荆棘缠住了她的心。
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抬头环顾四周,这一片地狱般的场景,皆是因为一个妖和一个人的贪念,这样血腥恶臭的皇宫,成堆的尸体举起的王座,他们真的坐得下去么?
魔生魔,脱胎换骨的姜宁回仿佛成了恶的化身,雪和毕方依旧在和他缠斗。仲文的捆仙锁静静躺在脚边,她将捆仙锁拾起,紧握在手中。
镜告诉自己,杀了他。
杀了他,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斩断这场因果。
镜挣扎着站了起来,胸前的伤口裂开,鲜血流淌着,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方才惊呆的白夜终于赶过来扶住了镜,要把她带离战场。
镜推开了白夜,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她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叹。
为什么,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悲剧!
镜的鲜血滴在地上,雪想要到镜的身边,却无法越过姜宁回的攻击,他看清镜的伤口,双目就要喷出火焰,红色蔓延至全眼,身上的血管就要因为愤怒而爆裂,雪的愤怒,就像三百年前的雪山中,他失去了双亲,却无力反抗,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童,他明明传承了神鸟的上古神力,怎么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姜宁回!”雪怒吼着,想要把他碎尸万段,姜宁回的胸口明明已经结冰,寒毒却扩散得很慢,他残存的人性在一点点流失,狰狞地笑着攻击着雪和毕方。
镜手中的剑已经浸满了鲜血,不知是姜宁回、仲文,还是自己的血,剑上的血没有变成冰晶,把剑上的白玉都染得血红。
白夜一边担心秀凤,但还在镜旁边焦急地说:“你已经这样了,还想干什么?你真以为自己是不死的神仙么!”
“你把仲文的尸体抱走,还给他的父亲。”
“镜!”
“快去吧,让贾儒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也要结束这一切了。”
白夜一咬牙,抱走了贾仲文的尸体,回到了秀凤和贾儒身边。秀凤方才离得远,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冰冷的尸体,脸上安详的神情,让她终于大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在一边自言自语的贾儒终于停了下来,他愣住了,惊诧地看着仲文的尸体,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呆了片刻,他冲过来抱住了仲文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孩童一般哭泣着,白夜不忍心看,把头转向一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贾儒哭着哭着竟然大笑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已经彻底疯了。
镜手中的捆仙锁飞脱而出,像活物一样追逐着姜宁回。她握着剑,染血的玄冰剑发出了不详的红光,镜的脸像纸一样惨白,翩跹地飞起,像仙子,也像鬼魅。
她无声无息地绕到雪的身边,把剑递到他的手中,雪一只手抱住镜,她就像羽毛一样轻盈,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雪的眉心,终于闭上眼睛,身子一沉,失去了意识……
“镜!”雪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毕方急忙挡住了趁机攻击的姜宁回,气急败坏地说:“她还没死呢!快点杀了姜宁回报仇!我已经要累死了!”
白夜见状已经赶了过来,雪把镜交给了白夜,眉眼如冰封一般寒冷,他朝姜宁回飞去,手中的玄冰剑散发出妖冶的红光,他眉心的一点血迹竟然也闪烁着微光,这是镜在晕倒之前留给他的力量。
雪一直有种感觉,镜在渡劫。
她经过一遭一遭的磨难,自己却无法阻止,但每次她都活了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冒失的少女了,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他爱上的女人,不是红衣,是今生今世的镜!
无论镜选择成妖、成仙、成魔,还是继续作为人,他都要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镜的血在雪的眉心蒸腾,融进了他的皮肤,雪的血管中仿佛流动着针,疼痛侵蚀着骨髓,他的眼前闪现着数千年前的画面——太虚之境,神鸟和红衣,天宫之乱,收服凶兽,盘古玉……
雪看到了神鸟,神鸟仿佛就在他眼前,两双红宝石般的眼瞳,隔着数千年的时空对视着。
雪的血管就要炸裂,他体内涌出了莫名的力量,浑厚而久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宇宙中下一刻的尘埃。
毕方只觉得浑身战栗,她欣慰地笑了,终于再感受到这久违的气息,令上古生灵都闻风色变的力量,他是上古太虚之境的守护神,是天地孕育的神鸟!
雪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上古神力的爆发,但手中的玄冰剑传来寒意,缓解着他身上的烧灼之感。原来一切都是由因由联系在一起,原来这极寒的玄冰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姜宁回刚挣脱了捆仙锁,雪就一剑向他刺来,他几乎忘记闪躲,因为他看到,雪的身后,是一片无尽的荒芜和黑暗,虚无的海面,一只山一样巨大的白鸟,一对巨大如红宝石的双眼像捕获猎物一般盯着他。这幻觉缠绕住姜宁回,让他动弹不得,他仿佛看见这只神鸟轻而易举地撕碎自己。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是白雪冷漠的脸。
他手中的玄冰剑,再次插入自己的心脏,可这次,他却无法再使出一点法力。剑上的血带着寒毒融进了他的身体,一点点冰封着他的内脏,他惊觉这是镜的血,可这不是人类的血,也不是妖的血……原来如此!
姜宁回拔掉了身上的剑,他的手立刻开始结冰。
雪倨傲地看着姜宁回,不再攻击。
毕方远离雪和姜宁回,飞到镜的身边,封住了镜的伤口。她用法力暂时护住镜的生命,又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盘古玉,把玉放在了镜的手中。
姜宁回一如以往地微笑起来,还是那个城府的侯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消散的乌云,沙哑地对雪说:“谢谢。”
“都结束了。”雪没有再理会他。
姜宁回拖着即将变成冰晶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向大庆殿前,织锦正随着风尘一点点消散,晶莹剔透,美得让人心痛。
他终于来到织锦身边,躺在她的身旁,用已经变得透明的手臂环绕住她的身体,想要亲吻她的脸颊。
这一吻,终结没有完成,他们已经一同消散成漫天飞舞的冰屑,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雪赶到了镜的身边,镜气若游丝,周身围绕着一层纱幔一般的红光,是毕方在维持着她的生命,但此时毕方已经不见踪影。
白夜说:“琉璃树母已经结果了,传说吃了可以成仙,说不定能救她。”
雪面无表情地抱起了镜,她仿佛陷入了熟睡,身体还是温热的。他御空而起,急速向西域雪境飞去。
白夜拉住秀凤的手,说:“我也不能再逃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趟西域雪境么?”
“我愿意……”秀凤哭着说道,仲文哥哥死了,父亲疯了,她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她只剩下白夜了。
白夜拭干了秀凤的泪痕,抱起她追着白雪的方向。
贾儒已经抱着仲文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直到有禁军过来把他拉开,才发现他的眼已经哭瞎了,已经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瞎子……
嘉定元年,临安之乱,据说宰相贾儒与皇后不和,皇后气急暴病而亡,皇后兄长洛阳侯趁机起兵谋反,宰相与其次子率禁军抵抗,平叛有功,但身染疾病,告老还乡,同年病死。史弥远任宰相,兼任枢密院使。
自从皇后病故,皇上便迷恋起修道成仙,从此不问政事,这天下就成了史弥远的天下……
白雪和白夜终于在半夜赶回了西域雪境,白凌风和白兰都察觉到,立刻出来看情况,却见到白雪一身血污,周身缠绕可怖的杀气,怀中的女子奄奄一息,紧闭双眼,不知是谁用法力维持着她的性命。而白夜也抱着一个人类女子,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白凌风看到这等场景,知道他们一定刚从浩劫中狼狈逃生,一言不发,暂时没有为难。
白雪第一次来到这西域雪境,原来这是一片广袤的疆土,雪山之中人迹罕至,长年积雪覆盖,山脚的居民世世代代供奉他们,祈求风调雨顺,祈求旅人不要在暴雪中迷途。
白鸟一族的住所是一片石碁的古朴宫殿,这宫殿的后方就是传说中的雪林,白鸟一族的秘境。
白夜说:“琉璃树母就在雪林中,你会见到她的果实。”
白兰惊讶地看了看白夜,又仔细观察镜,才发现了她胸前本该致命的伤口,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白雪抱着镜一步步走向雪林,白凌风刚要阻止,玄冰剑却自雪的腰间飞出,直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剑身被鲜血染红,整把剑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千百年间,玄冰剑见血肉即化冰,竟然会被浸染成鲜红!白雪和上次见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人,他身上乖戾的气息已经褪去,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力量。而他怀中的女子,已经根本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