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怀抱古筝,对着来往的人,用娘一直称赞的歌喉唱歌。在醉香阁,我是个歌妓,只是抚琴唱曲,偶尔,透过放下的纱帐看世态炎凉。
娘总是每天夜里准备好点心等我回家。偌大的宅子,只有我和娘。家中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是衣食无忧,之所以去当一个下贱的歌妓,用娘的话说,是为了不被人怀疑。因为,我,是一个杀手。
从生下我起,见过娘的人,除了我,就只剩下死人。娘总是将我搂在怀里,伸出食指,撩开我额上的发,说“玉言,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流的杀手。”然后,她笑了,如冬日里娇艳的梅花。我不知道像娘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怎会成为杀手,而且,是使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玉言,是我的名字,亦是剑的名字。玉言剑,是娘以前用来杀人的剑,那上面,没有一点血迹,因为娘从来杀人不见血。现在,娘不再杀人,而是专心的教我剑术,那一招一式,都能让人在瞬间毙命,不留一点痕迹。
第一次见娘杀人,也是最后一次。那是一个一流的杀手,以暗杀闻名。娘在拔出剑的下一秒,那个人倒下了,直到他落地,血才从心脏的地方涌出来,顺着身体流下。那是鲜艳如蔷薇的色彩,却有和蔷薇截然相反的气息。看着那人的倒下,娘回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如冬日里娇艳的梅花。“玉言,看到了吗,血的颜色,如此鲜艳,但是,却有刺鼻的气息。可是,玉言,看到我杀人的人,不可留。”一字一句,都是天籁之音。我看着娘,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我知道,娘不会杀我,即使,她是使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娘没有举剑,而是俯下身,吻我的脸。我睁开眼,面对的是娘的笑容。“玉言,你是我的全部,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即使天地逆转。”娘温柔的说。于是,从此以后,娘放下了玉言剑,她说,不懂得六亲不认的杀手绝对不是最好的杀手。
第一次接过玉言剑,也是第一次杀人。冬季,梅花盛开的季节,娘一袭白衣站在雪地中,没施任何粉黛,却依旧倾国,只能说,娘身边的梅花,都已黯然失色。我站在母亲跟前,惊艳于娘的美貌。“玉言,是时候了。”娘依旧笑着。不食人间烟火。“娘?”我疑惑的看着娘。“玉言,玉言剑,以后就是你的剑了。”娘从身后抽出剑,举在我眼前。我知道,一旦接过,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娘浅浅的笑着,我没有犹豫,接过了玉言剑,在上面染了一层梅花的香,我不想剑上有血的气息。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男人,二十多岁,身上溢出的是温婉的书生气,但是,娘告诉我,他是苏州最好的杀手。我走到他面前,笑着将剑刺入他的咽喉,用极快的速度刺破了他的咽喉,拔出剑,剑上没有一点血迹,剑身依旧弥漫着梅花的香气。我又笑着看他的血凝固,凝固成黑色。那时,我十四岁。
从那以后,娘总会时不时将弥漫着梅花香气的玉言剑递给我,再告诉我目标将出现的地方和其他信息,但是,从来不会告诉我对方的名字。每次回到娘身边,娘都会搂着我,笑着说“玉言,我都能想到你将剑刺进我咽喉的样子了。”“不会的,娘,你是我的全部。”我平静的看娘美丽的脸。我爱我娘,就如我所说的,娘是我的全部。我能为娘做所有……即使是杀了全天下的人。
在剑术与古筝之间,我渐渐成长。已经记不清死在我剑下的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玉言剑依旧弥漫着梅花的香气。娘搂着我,看着我的脸,伸出白皙的手,轻抚我的脸。“玉言,十六年了。该告诉你了。”娘蹙着眉说。“娘,什么?”我闭着眼躺在娘怀里。“玉言,你就像是一朵百合,纯洁无暇。”娘托着我的脸说。“娘,你是雪中的梅花,孤傲冷艳,却依旧倾国倾城。”我看着娘,认真的说。“你不应该学习剑术的,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清晰的看见,娘的眼泪。“为什么?娘,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我站起身。“玉言,这样不好。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将剑刺入我的咽喉。”娘拭干眼泪,笑着,如往昔一样,如冬日里娇艳的梅花。“也许,我会先倒下。”我笑了。“那天,不远了。”娘的脸上带着笑容,却有一丝忧伤慢慢漾开。我知道娘是在说什么,要想成为真正的杀手,就得抛开一切情,要想抛开,就必须能杀了最亲的人。我最亲的人,是娘。当初,娘就是因为我,才归隐的。
扬枫之约
夜里,怀抱古筝,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醉香阁,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一如没有人见过我的脸。坐在纱帐之后,透过面纱,轻吟娘所写的曲,字字句句,没有残忍,却是万千的惆怅。看着纱帐外来往的客人,我皱眉。“清殇姑娘,有客人要求见你。”妈妈在旁边轻声的说。我摇了摇头,继续抚琴。“可是,那个人出了很多钱。清殇姑娘若是不见,岂不是让妈妈我为难?”妈妈有一点恼了。我点点头,琴音绝。跟着妈妈到了后园,很远便能看见一个男人在抚琴,我踩着莲花步走向他。“清殇姑娘,很高兴见到你。”在我离他还有十步远的时候,他背对着我说。我没有说话,因为,见了我面容的人,必须得死。“一个抚琴的女子,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杀气。”他停止了抚琴,依旧背对着我。我很诧异,一般的人是不会感受到我的杀气的,更何况,是一个抚琴的男子。“你到底是谁?”我蹙眉,望着这陌生的身影。“在下楚葑。”他转过身,我能感觉到他身边弥漫着的书卷气。他的平静令我震撼,明知道我要杀他,却依旧镇定自若。我怀抱古筝,却依旧不放松警惕。“在下一直仰慕姑娘的琴技,想请教姑娘,不知可否?”那人接着说。“先生如此诚心,难怪妈妈非让我见不可。只是,恐怕先生抚琴的机会不多了。”我一扫之前的疑惑,浅笑着。“从我提出见姑娘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他坐下身,依旧抚琴,琴音依旧婉转温和。我与他相对坐下,放下古筝,手指轻抚,却把梅花的香气融入到琴音中。音绝,那男人倒在了琴上,血染红了地板,我笑着走开,却在离开的瞬间看到了他眼角的泪水和嘴角的微笑。第一次感到了不忍。
回到府里,我蜷缩在娘的怀里,泪水肆意的吻着我的脸颊。“玉言,你动情了。”娘云淡风情的说。我抬起还挂着泪的脸问“娘,杀手真的不能有情么?那娘呢?连娘都不能有吗?”娘愣了一下,接着笑着点点头。“言儿,答应娘一件事好吗?”娘恳切的问。我笑着点头。“明晚黄昏,在扬枫崖杀一个男子,他大概四十有余,他会坐着轿子到那里,只是你要小心他身边的保镖,都是一流的高手,大概有十来人。”娘看着我,无比认真的说。我笑了,倚在娘怀里说“娘,您放心,我不会死的,没人能伤到我的。”娘点头,起身帮我更衣。每一次出门之前,娘都会亲自为我更衣。娘为我拿来了白色的丝衣,外面罩着粉色的轻纱,如梅花的颜色,格外好看。出门前,我戴上了粉色的面纱,玉言剑上依旧氤氲着梅花的香气。
也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杀人,因为,我不是最好的杀手,我做不到决绝,更不可能将剑刺向娘的咽喉,即使,我可以杀尽天下人。我静静地在人群之中穿梭,却和每个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不想让尘世间的污浊之气沾染上娘亲自为我穿上的衣服,那样,是对衣服的玷污。街上杂乱的叫卖声丝毫不能阻挡我的步伐,每一次执行娘给我的杀令我都不会骑马,即使路途在遥远,我都不会骑马,因为,混杂在人群中才更容易掩人耳目。
可是,多年之后回忆起来,若是我没有在黄昏时分到达扬枫崖,也许,我的命运,就会按部就班。只可惜,我向来不敢忤逆娘的。
血溅扬枫
风起,夹带着一些尘土,手心的梅花瓣随风而落,优雅得像娘的舞姿。我勾唇,扬袖,所有的梅花洋洋洒洒,如雪,如絮,无比的宁静与和谐。只是,那人死前的呻吟声打破了这种静谧,我微微皱眉,接住了最后两朵梅花,剩下的两个人,就用玉言剑解决吧。
我缓缓转身,风掀起了我垂下的面纱,“你是谁?”在我转身的瞬间,一个温润却
不失英气的男声响起。我嘲笑的盯着他,他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袭白衣,衣上却用银线绣着图腾,一脸羸弱苍白,眼神中却溢满了倔强。“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你很有魄力,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我挑眉问道。“本公子玉冕,你敢说出你的名字吗?”他怒目视我,一脸桀骜。“死人知道我的名字也无妨,我的名字亦是剑的名字——玉言!”我浅笑回答。“玉箫已殁心亦绝,言不由衷负衷肠……玉言!”玉冕旁边的中年男子幽幽说道。我听毕,眉轻蹙。他怎会知道这句诗?这句诗我只听娘说过扬枫崖,放眼望去,竟是满目的苍松翠竹,没有丝毫梅花的香气。我微微蹙眉,这样的地势,对我而言是没有利的,更何况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对决,是不容许有任何差池的。于是,我从袖中掏出香囊,里面装的是新鲜的梅花花瓣,对决时,我应该会用到。娘教我的武功剑术,几乎都与梅花有关,甚至可以在不用任何武器的情况下用梅花的香气杀人,依旧是杀人不见血,所以,宅子后园种满了梅花,那些梅花都由娘的秘方维持着生命,常年绽放,四季不败。
我轻柔的打开香囊,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片残败的花瓣,放于掌心。我微笑着看着手心的花瓣,等待着它落地的那一刻,那一刻,它将染上殷红。,娘还说,世上怕是只有她一人记得这句诗了。拔剑,剑尖直指中年男人眉心,我怒问“你是何人?怎会知道玉言?”中年男人摇头不语,却突然抢过剑刺进自己的心脏,血沿着玉言剑滴落在地上,我的泪竟浸湿了面纱,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为那男人流泪还是为了剑而流泪。也许,是心累了。
我回过头看玉冕,他还是倔强的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初习剑术的我的眼神。“你想杀了我吗?”我哑着嗓子问玉冕。“我玉冕有生之年定将手刃你!让你死在你自己的剑上!”玉冕咬牙切齿的回答。“好,我教你剑术,让你杀了我!”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杀了那个男人之后,我竟感觉自己再也提不起剑了,再也杀不了人了。从那以后,我也再也没有杀过人。杀手应该无情无欲,可我还有情,就不能成为杀手。
我不知道将玉冕带回府里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那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教他剑术,让他报仇,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玉箫已殁心亦绝,言不由衷负衷肠,原来,结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