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建真听见了包间外嘤嘤嗡嗡各种混杂的声音,有说话声,碗碟的碰撞声,开启啤酒瓶的吱吱声,远远近近或轻或重的脚步声,还有公路上车辆的喇叭声……她从包间的门缝望出去,看到了厅里座无虚席。
建真拿不准洪波是不是真的来,虽然是说妥了的,但毕竟没有见过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建真想着,她这样唐突的约请人家是不是真的接受还说不准,所以她有点忐忑。
建真的面前,宽大的餐桌上是一个茶壶和两只杯子,就好像无垠草原上突起的蒙古包。包间外那些吵杂的声音有增无减,建真的忐忑也就越来越厉害。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心想如果洪波在下课以后就往外走的话,应该是到了的时间了,可是外边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却没有一双脚是踏进这扇门的,她心里越发不安,望向门口的目光就焦灼起来。
洪波心里七上八下,他是犹豫的,所以走的不快,可就算走的不快,他还是走到了。站在饭店门口看了一下,大厅里座无虚席,很多人只顾自己面前餐桌上的饭菜,就算有人对进进出出的人张望一眼,那目光是冷漠的,事不关己的。洪波犹豫一下还是走往了建真电话里约定的九号包间。
是一个大男孩!
建真的目光触及到门口那个犹犹豫豫的身影时,接着看到了一双正向她张望的疑惑不安的目光,洪波!建真马上感觉到他就是自己约请的王洪波了,忙站起来走过去:“你好,我是贾建真。”
“大姐好。”洪波微微迟疑一下忙点头笑着回答。
洪波浓眉大眼,额头很宽,略带圆形的脸因为腼腆微微发红,倒是一头浓黑的泼了墨一般的短发刚硬地挺立在头上,显示着倔强。建真看着面前的这个和建丽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脸上绽开了笑容:“哦,你好,你就是洪波吧,快进来。”
洪波点着头很拘束地跟着建真走进去坐下,建真拿起茶壶给洪波面前的杯子倒水。洪波忙站起来用手扶了一把,说:“谢谢大姐。”
建真放下茶壶后心一下子平静下来,洪波刚才的动作显示出了他是一个懂事的有教养的男孩子,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把钱借给建丽的,相信建丽没有因为借他的钱而被他要挟,顶多……也就是和他谈朋友而已。但想到他们的早恋会影响到学习,建真的心里又沉重起来。不过,建真绝对不会把自己心里百折千回的想法流露出来,她笑着对洪波说:“天热,先喝口水。”随即她对外边喊了一声“服务员”,接着又对洪波说,“你喜欢吃什么我也不知道,服务员来了你挑自己喜欢的菜点。”
“嗯。”洪波闪烁着目光看建真,心里暗暗吃惊,真没有想到建丽的姐姐长的这样漂亮,比建丽漂亮多了,她是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出“空前绝后”这个成语,真的是空前绝后了。不知道古时候的四大美人有没有比得过建丽的姐姐……
建真含笑看向洪波,洪波忙把头又低了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荒唐。他应该好好想想她是因为什么约请他来这里的吃饭的呀,这个最重要,怎么胡思乱想了呢,这样想来他又局促不安了。
建丽吃完饭忙忙地洗衣服,因为是夏天,所以中午的时间不算短,可做些其它事情的话,休息的时间就短了。昨晚她没有睡好,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有一节课还睡了一觉。其实……从那件事情以后,她没有一个晚上是安安稳稳躺下就睡着的,她心里很明白她是受了刺激,可明白归明白,回复正常就难了,她想她也许永远都回复不了正常了。也因为近来总是萎靡不振,她的成绩下滑了好多,这些她心里明明白白。本来还抱着考取一个比较理想大学的目的的,如今的状态让她的信心渐渐失去,她觉得她没了指望。
前几天她把那两万块钱给建真的时候,建真不要让建丽更是备受伤害。她知道大姐是为她好,是真心真意为她着想的,可她心里就是拐不过弯来,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她知道这是她的不正常心理,可就是不能克服。虽然建丽最终把两万块钱放在了建真家,可还是不安心的。建真是不是把这两万块钱拿出去抵了一点债务建丽不知道,洪波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会发现洪波拿了两万块钱她也不知道,她的心虚的很悬的很,整天处在一个惶惶不安的状态,有时候别的同学都觉得她奇怪了。
可是,建丽无法改变她的心态,她觉得她的日子是在熬,熬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建丽用沾湿的手把散到脸上的头发拢了一下,继续洗衣服。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好吧?”建真用商量的口气和洪波说。
饶是如此,建真尽量是用和善的语气笑着说的,洪波还是心惊,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体,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又坐了下去:“什么事呢……大姐?”洪波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过的急促,是……惶恐。
“建丽是不是在学校借过同学的钱……你知道吗?”建真小心翼翼地问,她怕洪波否认,那样的话她的心思就白费了,她更紧张。
洪波一下子就低了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是……万一建丽已经和她姐姐说明了呢,说是……建丽明白地告诉了他让他不许和任何人说的,洪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建真已经从洪波的反应中看出她的猜想是对了的,可洪波却不说……肯定是故意隐瞒,是建丽让他隐瞒的吧?
“建丽是和我说了一些,但……我想证实一下,请你告诉我。你们不是很要好的同学嘛,不然建丽不会对我提起你的。”建真害怕洪波一口否决,那样的话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所以只得旁敲侧击,她想让洪波以为她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
洪波果然有些急了:“她……她只是借了我一点,有没有借别人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借了你多少?”建真急忙接着问。
“两万……”洪波的头又底下去,就好像做错了事情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一样。
明明是知道的结果,建真还是吃惊不小,两万……对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是一笔巨款啊,洪波竟然敢拿出来借给建丽……可见他对建丽的感情很深了,还有他对建丽的信任。建真感动于洪波的真挚,诚恳,还有善良,但这怎么可以?如果他们是成年人,自己能够挣钱建真是不在意的,但现在他们是学生啊,是靠家长养的学生啊。谁家都一样,就算富有也不愿意让自己孩子随便乱来而丝毫不在意的,如果他的爸爸妈妈知道,这怎么了得?建真也被洪波的胆子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建真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外边是吵杂的各种声音,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许久建真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对建丽的帮助。只是……洪波,我想知道你拿这些钱的时候,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洪波无声地摇摇头。“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还能够拿出来吗?”洪波在心里说。
“做事是要和爸爸妈妈商量的呀,尤其是大事。”建真不敢过分说话,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一边说一边看洪波的反应,“你能够拿出两万块钱借给一个人,除了你对这个人信任以外,就是你的善良了,我理解你,也懂得你的心。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对你是不好的,你能够保证那个人以后真的能够还了你吗?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眼下,要是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你拿了这么多钱而不饶你,你怎么办?你是学生,你没有能力挣钱,一旦你爸爸妈妈发现你拿了这么多钱追问你钱的下落,让你把钱拿回来,你怎么办?你想过吗?”
“大姐,我们家有钱,不用这钱 ,所以我爸爸妈妈不会发现。”洪波抬起头来很肯定地说。
“你看,你只是说你爸爸妈妈不会发现,如果你爸爸妈妈不会发现这对你来说很好。可是,一旦你爸爸妈妈发现呢?你怎么办?你自己没有挣钱,对方也不还给你这些钱,你怎么办?你是学生,本来你就花爸爸妈妈很多钱的,你再这样做,爸爸妈妈会不会认为你把这钱是做了坏事以后不给你钱呢?这样……你连学都上不成了。”建真看到洪波的眼里有了游弋,从包里把那个信封拿出来,“这钱你必须拿回去,我替建丽谢谢你,但是这钱你一定放回去,别让你爸爸妈妈知道。”
“不。”洪波有一种不被信任的屈辱感,突然仰起头来,看着建真说,“这钱我爸爸妈妈不会向我要的,他们发现了的话我就说我都花完了,他们也没办法的,他们也不会不让我上学。我把钱借给建丽了不会再收回来,不然我对不起建丽,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现在还都是学生,离走上社会还远呢,你能保证这钱建丽将来能够如数还给你吗?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你长大以后都会明白的。所以……听话,这钱你一定要拿回去。”建真诚恳地说。
洪波的目光突然非常地坚定,头上根根直立的头发也好像在做见证:“我说了我是借给建丽的就是借给她了,至于她将来是不是还给我我也不知道。……就算她不还我也认了。这钱我不会拿回去的。”
建真的手僵了,她没想到她碰到的是两个一样倔强的孩子,这钱想要还回去还真的困难。
那个大大的厚厚的信封没有归宿,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