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真从角落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时,步履蹒跚,就好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手里的自行车是做了拐杖来使用的。她的又一个希望破灭,仿佛人生的全部也破灭了。今后的她……还能残留多少梦想?建真不知道,她没力气去想。
来看高考成绩的人太多了,整条路上挤的没有空隙,建真也无法骑车,就推着慢慢走。
太阳就在头顶,是火热的味道,把每个人身体的味道也都给晒了出来,再加上急切的味道,慌张的味道,欢乐的味道,失落的味道……这一切汇成一股漩涡在头顶盘旋。每个人都在排斥这股气味带给自己的不适,同时又把自己的味道和不耐烦的味道散发出来。整条道路就是一片浑浊,是气味的海洋。还有人群挟持的尘土飞扬着,弥漫了整个上空。
是窒息,是堵塞……
建真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一切,耳朵里所有的声音都是关于高考。她犹豫着,很想给建丽打一个电话告诉建丽她的高考分数,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又觉得不想去说。
……是身边环境的拥挤让她觉得不方便?还是其它原因的阻碍让她没心情?不知道,建真心里空荡荡的,觉得没一点点的必要给建丽打电话。
建真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她的强逼,建丽早已退学了。建丽不在乎高考不高考,也许内心的深处她更在乎,只是现实让她发生了改变。建真唯有悲哀。现实改变了的岂止是建丽?她同样被包括在内。
刚才看到洪波和他的妈妈又让她心潮起伏。她知道洪波对建丽的感情,也知道洪波妈妈美凤对建丽的喜欢。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建真真的想促成他们,可是……她胆怯了,也因为胆怯她的心更乱。她希望建丽自强不息,用更好的成绩用女人更高贵的形象来和洪波匹配,希望建丽真正配得上洪波,可是现在的建丽配得上洪波吗?……她在担心。各种心思交织在一切,让她一丁点心情都没有,所有的事情就都给忽略了。
走上马路的时候人流分散开来,建真虽然感觉到身体和心都沉重的抬不起来,但还是勉强跨上了自行车,毕竟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情绪低落只能让事情堆积更多。可是就在她没有走出几步路,手机又响了。
“哦,看来建丽还是惦记她的成绩了,来问了。”建真心里想着,停下了车子拿出手机。可是……屏幕上根本就不是建丽的手机号,建真心里又是更深层的悲哀,毫无表情地把手机搁到耳朵上“喂”了一声,声音没有语调,没有感情。
“怎么样,你妹妹考的怎么样?”耀武问道。
爱屋及乌,耀武对建真妹妹的高考还是有点关心,听到建真的口气就知道建真妹妹的成绩不尽如人意了,不过不能说的出口。
“不怎么样,一般般。——谢谢你关心了。”建真还是极其冷淡地回答。
耀武从建真的口气中听出她不开心,一般般的意思他也明白,所以并不计较建真的冷淡,反而安慰道:“你别太对她要求太高,大多数不就是一般般的嘛。如果对成绩不满意,对将来的大学不满意还可以补习一年再考的。你也别说她什么,她……心里也不痛快的,你自己也别觉得什么。”
“嗯,我知道。谢谢你。……我往回返,先挂了。”
建真从耳朵上取下手机,默默地放回包里。
建丽接到洪波的电话有一瞬间的恍惚,听到洪波说出她的分数后茫然地回答:“是吗?”
洪波以为她是知道她的分数的,因为建真看过了,他以为建真会告诉建丽,没料到建丽不知道。洪波心里很矛盾,本来是怕建丽知道分数不高不开心想要安慰一下她的,没料到建丽还不知道,这样……他觉得他这个电话打的很不合时宜,反倒而觉得惭愧。建丽是问了他的分数后才问她自己的,洪波先回答了建丽他自己的分数又回答建丽的分数,他的分数比建丽的高,这样的话说出口来是什么意思?炫耀?对比?……洪波心里很不舒服,觉得好好的事情他又给办砸了,本来……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的,可就变成了这个意思,真是……好多事都是越描越黑,洪波一下子又不知所措。
“祝贺你啊。”
洪波突然听到建丽的声音,更是不好意思,慌乱地说:“我……我也一般般……”
“很高的分数了还说一般般?至少比我高很多吧?祝贺你,哈哈,该请我吃饭庆贺的哦。”建丽对着手机很开心地说。
“建丽,我……你也可以上一个很好的专科的,我们都一样,……都一样,到时候走上社会就都一样了。”洪波局促不安地说。他实在不知道建丽怎么想,很怕建丽又说出什么让他心里不舒服的话。
“什么一样?明显的不一样了,你……和我,我们……,是不在一个层次上,不在一个水平上的,哪里能够一样?不管了,说这个没有用的,你考好了我同样高兴,和我自己考得好是一样高兴。”建丽说着鼻子发酸,洪波考好了她是高兴的,确实是和她自己考得好一样高兴,可是……她不好,她差他很远,她和他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了,这是她心底不能外露的悲哀,但也就是一瞬间,建丽又回复常态,用愉悦的口气说,“祝贺祝贺!我还在车上呢,不说了。等我到了以后我们在联系,我先挂了。”
“你注意安全。”洪波急忙嘱咐了一句。
洪波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怕建丽说的话建丽还是说出来了。她说她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这话让洪波伤心难过。那时建丽就说她是乡下的,她家里也穷,和他不是一个等级不是一个层次,洪波和她争辩了好多,说不是。现在……她和他肯定不是上一样等级的学校了,建丽又有借口说这样的话,洪波真的害怕。他就想和她在一起,他的打算和计划中就是长大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可建丽总是说和他有距离,现在……洪波更怕了。
建丽手里拿着手机,她的眼里不知不觉含了泪水,但她没有拭擦,就那样用含着眼泪的眼睛望着车窗外。
车走的很快,路旁的绿树呼呼地倒退着飞驰而过,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飞快地接近她又飞快地离开她的树木。
车厢里虽然开着空调,但还是热的厉害,人们身上的汗味和体味混合着在这有限的空间弥漫,很不舒服。车上很多人昏昏欲睡,也有很多人议论着什么,更多说话的人就是关于高考的话题,谁谁家的孩子今年高考了,谁谁家的孩子成绩很好,谁谁家的孩子成绩不好等等。建丽知道这高考的话题又要持续很久,她不想听,觉得所有声音都刺耳,但她无可奈何。她知道,她……无法阻止,也无法改变。她不能去堵住任何一个人的嘴。她只能忍受。
建真忙完一个顾客正要打铃叫另一个顾客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美凤就站在窗口,看着她盈盈地笑。
建真忙问:“大姐,你是有事吗?”
美凤弯下身体点头:“我是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你……”她四处看看,看到还有很多顾客,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她这样要影响建真的工作,可是她又有点急。
“我去外边。”建真看到美凤这样,知道她是有话和她说的,忙站起来退出来。工作是忙,可碰到要紧事情的时候还是要先处理一下的。
和美凤走到大厅一个僻静一点的角落,建真笑着问道:“大姐找我什么事?”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还是想说几句的。”美凤觉得不好意思,笑笑才说下去,“还不是孩子们高考的事。我才知道我儿子手机里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啊,你怎么不说呢?我是想……你还记得那次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呵呵,我就想,你妹妹……那什么,你是当姐姐的,你千万要说服你妹妹上学,如果不行在补习一年,千万不能不上啊。”
建真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望着美凤焦躁的眼神,笑了笑,建真记得上次美凤和她说的话,明白此时美凤的意思,美凤是希望建丽好好上学将来能够配得上她的儿子,她喜欢建丽,也知道她的儿子喜欢建丽,但怕建丽的身份太低了她的儿子又不管不顾地和建丽要好,那样的话……她会没面子。建真心里都清楚。
——很多话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呀。
建真笑着说:“谢谢大姐关心,我自然会好好的说我妹妹,要她好好学,当然我也看她的意思,她的分数不够本科的资格,但上一个好一点的专科是没问题的,她愿意上专科就上专科,不想上就再补习一年。——我是会劝说她好好上的。”建真并不愿意让别人把她的妹妹看的那样差,所以很重点地说建丽上专科也一定是好的学校。
美凤立刻变的高兴了,觉得她成功了似的:“我知道妹妹是明白人,我知道你关心你妹妹的,我也是想要提醒你一下,别让孩子们任意而行,毕竟他们还小还不懂事。哈哈,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不耽误你工作了。我走了。”
她来银行的目的不是办事,而是……就为了和建真说这几句话,既然建真都明白,美凤觉得达到了目的。
“好,改日有时间了我们在聊。”建真点头说道。
“好,那我先走,你快去忙。”美凤说着话,笑着,满意地离开。
建真看着美凤打开门走出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愣愣地,很久才回过神来。
中午了,建真很失落地打开门,刚刚走进门建丽就迎了出来,她笑着:“姐,回来了。我做好饭了,你洗手我们吃饭。”
“你……你来了怎么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我还以为你没有到呢。去过学校了吗?”建真不知道建丽对她高考的分数是什么态度,有点发愣。
建丽满不在乎地笑:“我十一点半就到了,没去学校看分数,……管它呢,反正考的又不好。”
建丽在笑,但她的笑是表面,并不是真正高兴的笑,建真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没去学校怎么会知道她的分数?建真纳闷:“你怎么知道自己考的不好?也……差不多吧。”
“还要差多少才是差的少?姐,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了,洪波打电话告诉我的。”建丽终于把她的内心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