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八点多,并没有多晚,但整条街上霓虹闪烁,人为地制造了一个黑夜的景象。饭馆商店的招牌也闪烁着各式各样颜色的亮光。车辆刺耳的呱噪,行人混乱的吵杂,还有空气中灼人的热浪交织在一起,在整个小城的上空弥漫着,如同翻滚的浊浪让人窒息。
建真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看不清颜色的汗衫,下身同样是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短裤,脚上是过时的已经没人穿的平底塑料凉鞋。她专门挑选灯光黯淡的地方走,所以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头发乱糟糟的,又是缩着脖子佝偻着腰磕磕绊绊往前走,远远看去就好像腿有点瘸。借着夜色的掩护,如果不是刻意靠近,没人知道她是一个美人。就算有人看过来,她伪装成的邋遢样子也让人倒尽胃口,别人不会把目光往她的脸上停留的。
一个有着倾国倾城美貌的女人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让人悲哀,但建真似乎满意自己的这身装扮。她觉得她毁就毁在了容貌上,所以平时的她衣着极其朴素,此时更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个乞丐。
——她想用乞丐的表象来掩盖她怀里抱着的二十万。
绑匪说的护城河段离建真的家不算太远,打车用不了几分钟,步行的话大约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建真这副样子无论如何是不肯打车的,她也不敢打车。早早出了门步行就是为了保护她怀里的二十万,她知道只有自己安全地把这二十万送到才能够有希望救出妹妹。
即便是这样,建真还是紧张的要命,真怕有人认出她来,更怕有人把她怀里的钱抢走。一路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走出城后,她很想拿出手机给美凤打一个电话,请她做警察的丈夫帮忙,但是又怕适得其反,最终还是没有。
离城越远,怀里钞票的重量也越大,建真实在抱不动这二十万了,恐惧也愈加厉害,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耳朵里嗡嗡地响着,感觉脑袋无边无际的大。
万一……万一出现意外呢?
建真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恐惧吞噬,就这个状态可以吗?她几近崩溃的边缘,双腿都不听使唤了,就这样还能够走到河堤旁边的垂柳下吗?就这样能够救出妹妹吗?她真想放声大哭,可是怀里还有二十万的巨款,妹妹生死未卜,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建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摊在她的头上,但她只能拼命支撑,想着安全地把怀里的包放到那棵垂柳下,然后让妹妹毫发未损地从一旁走出来……
是的呀,自己的困难算什么?钱算什么?只要妹妹平安。钱没有了可以挣,只要妹妹平安无事就好。
建真就用这样的念头安慰着自己,一步步磕磕碰碰往前走。快了,就快了吧?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是想着赶快把钱拿到指定的地点就好。
怀里手机铃骤然响起来的时候,建真惊的险些跌在地上,她慌忙蹲下身子从包里摸出手机,抖抖索索放到耳边,声音已经变腔变调:“喂……”
“把包放在路旁,你自己走往那棵垂柳树下。不许回头!”声音万分严厉。
建真得知是那个和她联系的声音,恐惧中夹杂着安慰:“还还……”她想说还没有到垂柳树下,但嘴唇哆嗦说不出来。
“让你放下就放下,别啰嗦!放下后往前走,不许回头!”
严厉中带上了恐吓,建真浑身一抖,已经完全被吓住,于是机械地站起来把怀里的包放到了路边。潜意识里,她知道她这一路是被跟踪了的。既然是这样,她只能照做。也想着幸亏没有报警,不然还给真的不可设想。
放下包以后,她的膝盖又“哆哆哆”地抖起来,上下牙齿也打起架来,就好像数九寒天裸体站立在冰天雪地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照做,哆哆嗦嗦机械地往前走。
突然失去了怀里的重量让她意识到更加潜在的危险,极致的危险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钱被拿走了能够顺利救出妹妹吗?妹妹在哪里?这样一想登时出了满头满身的冷汗。建真想回头想喊,又怕自己这样是不是连自身也无法保全?她想到了绑匪不让她回头的原因,是怕她看到他们——对方是不让她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的。
事已自此,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赶快到那棵垂柳树下,到那里在打电话和他们要人吧。建真想到这里以后,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通往护城河的路不再是柏油马路了,改换成水泥路面,在淡淡的星光下一片灰白,被两旁黑黝黝的树木掩映着一直往前延伸。
一个昏暗的身影在昏暗的灰白路上快速地行进,也逐渐被树木掩映起来。
建真虽然看不甚清晰,但因为没有障碍,所以走的很快。也幸好平时的她喜欢来这一带散心,对路段非常熟悉,知道走往什么地方。等她接近那棵垂柳树的时候,突然听到树下传来呜呜的声音,声音在寂寥空旷的野外分外怪异,建真立刻汗毛倒竖,恐惧让她几乎晕过去。等到她恢复一些意识的时候,才听出是人的声音,于是麻着胆子用手里的手机往前照了一下。
树干上绑着一个人,建真一下就想到是建丽。
“建丽!”建真喊了一声就扑了过去,伸手就把建丽嘴里的毛巾拽了出来,“是你,是你吗?”
“姐!”
建丽在呼吸畅通后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然后大口地喘息。
她跪下去慌乱地解蒙着建丽眼睛的布条上的疙瘩。虽然绑在垂柳树上的人整个面部几乎都被包了起来,但建真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建丽,我总算找到你了。”她呜咽着一边哭一边在建丽脑后的布条疙瘩上摸索,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疙瘩绑的紧,好容易才解开。
等到建真把建丽眼部的布条拿开,建丽才像重新活了过来,是真正的两世为人的感觉。
“大姐。”建丽在又一次喊了一声以后,放声大悲。
被泪水模糊了眼睛的建真忙说:“小声点,别哭了,会让人听见的。都没事了,别哭。”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解绑着建丽双臂的绳索。大概是绑匪知道建丽逃不掉,或者是想到建真解的时候费力气,所以格外的“人性化”了一点,这里所有的疙瘩都是活结,建真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完全把绳索解开了。
建丽虽然获得了自由,但全身麻木,没有了绳索的牵绊一下子跌在了建真的身上,建真忙抱住了建丽,姐妹两个泣不成声。
明业今晚的手气没有昨晚的好,是一点也不好,昨晚赢的钱又全部输掉了,所以心情十分压抑。他闷闷不乐地回了家后,发现小姨子建丽在家,倒是让他觉得意外。
“咦,建丽?你……你怎么晚上来了?”吃晚饭的时候建丽还没来,这黑夜了才来,明业觉得奇怪。他知道今天不是星期天,往常不是星期天建丽很少到家,就算是到家,也是在晚饭之前的。
“建丽有点不舒服,是我让她回家了。”建真忙回答。她害怕建丽说的话出现什么漏洞让明业怀疑。此时也想到自己太粗心了,都没有提前和建丽商量好见到明业说什么。
建丽也是聪明的女孩,虽然过度的惊吓让她意识不完全清晰,但也知道姐姐是在为她掩饰,笑了笑说:“姐夫干什么去了?”
“我没干什么,玩了一会儿。”明业说着坐到了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晚的建丽有点怪异,说话的口气也不是平时的样子,所以连刚才打麻将输掉的事情都给忽略了,全心全意地注意起建丽来。“你怎么不舒服了,怎么和平时都不一样了呢?”
“也没什么大碍,大概就是感冒了吧。高三了学习压力大,学生们都紧张的很。”建真实在害怕明业说出什么话来建丽回答不出,所以又忙对建丽说,“不舒服你就早点休息吧。哦,那床我还没有弄好,你和我去把床单铺好,走吧。”
建丽站起来,冲明业笑笑说:“那我去了。”
建真在建丽说话的时候已经牵住了建丽的手往她平时住的卧室走,等到了卧室以后,建真返身就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建丽,我明天就给你请假,我们就……请三天吧。这三天里你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好好调整一下情绪,回到学校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姐的话你要懂,明白吗?”虽然是关着门的,建真还是害怕明业听到她的话,声音压的很低。
“姐……”建丽愣愣地看着建真,就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
建真知道这件事情给建丽的心里埋上了很深很重的阴影,不是短时间里就能够消失的,或许是建丽一辈子的创伤,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尽力给妹妹安慰,让她尽可能快地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到建丽怔怔忡忡的样子,建真心如刀割,可她还是满面笑容,轻轻把建丽拉到床边坐下后,伸手把建丽额头散乱的刘海拂了一下:“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我们会平平安安的,你放心,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了。你只管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才有好前程,也不枉爸爸妈妈对我们的希望。”
“大姐,我知道你给了他们二十万,你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钱呢?银行的钱又不是你的,你是从哪弄到钱的?”建真给她解释了好多,建丽都听明白了,可她还是不能够相信大姐手里有那么多钱。二十万是多少建丽没有见过,但她知道为了她大姐一下子就花掉二十万,她很懵懂,不知道这二十万她以后该怎么还给大姐。
“建丽,大姐有钱你不用管。我只要你明白爸爸妈妈把你交给我了,我就的管你。你不想让大姐费心的话就仍然好好学习,明白吗?”建真知道,妹妹平安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其它的只能一步步在说。
建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姐,他们说你有急事找我,我就相信了的,谁知道我怎么就被骗了呢?”
建真的心又疼痛起来,她怎么会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还会出现这样的事吗?她的笑容变得凄楚:“别想这么多了,我慢慢去查,说不定那一天就能够查出来了呢。你不要管,也不要难过了。先好好休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