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嫔赵氏丽娘负气憋屈的一天，是从馨嫔赵氏曼桢“搬进”江月宫的那一刻开始的。一大早人还没完全从困顿中“开化”，就听到外面热火朝天、乒乒乓乓地响。赵丽娘猛地从床上惊醒，心中堵了一口酸水，翻江倒海直往上涌。“谁，是谁！！”她暴躁地连拍了几下床板，吓得春桃和碧菡都双膝一软，“不清早都不让人消停，哪个小****活得不耐烦呢！”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春桃伏在地上、不断告饶，“是……是赵……哦不，馨嫔娘娘要搬进来……”
美其名曰“搬”，实际与“鸠占鹊巢”无异！这一解释，令赵丽娘更加气结，“混帐东西，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遂随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大耳光，“我只是睡了可还没死呢！你们几个平时不是很会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的么，怎么这会儿骑到头上、倒拦都不敢拦了，敞开大门、由着她恣意在本宫的地盘上撒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会儿碧菡也赶紧贴过来帮腔了，“是是是，娘娘息怒，馨嫔一大早就带人来打理偏殿，奴婢们怎么没拦着！可她说是‘奉旨挪宫’，摆明也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们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能不看皇帝的脸色。”
赵丽娘冷哼一声，“奉谁的旨！瞧谁的脸色！”一把抢过昨夜衣裳披上，连妆都没心思化了，“我倒要去会会这个馨嫔，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便学会蹬鼻子上脸、摆了好大的官威呵！”
春桃、碧菡见状，相互撇撇嘴，只能噤声在后面跟着，她俩跟着这个主子也有许多年了，她的脾气，从来说风就是雨，情绪上头了最好不要去惹她，否则就是隐身犯险、最后别人没事、自己吃不了兜着。
赵丽娘嚯地一声推开门，呼啸而来的门扇差一点把廊上经过的奴才撞到，大家都自觉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很不自然地道了一声，“舒嫔娘娘安好……”
“安安安，安什么安？狗奴才没安好心，打量本宫好欺负是吧！”舒嫔发飙的样子自然不会比龙颜大怒更叫人胆战心惊，不过大家还是有些被震住了，一来“素颜出镜”的样子跟平日着实差了很远，就好像中元节放出的“鬼魅”一样，一张脸鬼画桃符，大白天“活见鬼”能不骇人听闻吗！二来关上门后、“真情流露”的样子毕竟只有她自己宫里人才知道，至少一般人还是“不知情地”把她归于聪明漂亮、很会讨人喜欢的那一类，如此不顾形象、撒泼卖疯还属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娘娘息怒，奴才们跪请娘娘海涵！”开头其实发展得很好，如此大礼，已然给足了舒嫔的面子，可是也怪他们自己不够聪明，好好的气氛，马上又跟着“补刀”了一句，“既已开头，不若请再多忍耐一会儿，‘馨嫔娘娘’还催得紧，咱们办完了，以后绝不打扰……”
这下赵丽娘可就听出“阶级”来了，刚要减褪的火势立马被里外浇油，几乎当头爆燃！“都给我停下！统统给我停下！说你们呢！还动！还动！狗崽子听不懂人话吗？！”
虽然挨了苛难和训斥，脸上很挂不住，但是领头的太监还是硬着头皮恳求道，“娘娘别‘为难’咱们了，奴才们也是‘照章办事’……”
“为难？本宫刁难你吗？哼——谁说话声音大就是‘章’是吧！”舒嫔眼睛往前一瞪，活脱脱一个村野悍妇的样子，只差下一秒啐一口唾沫到人脸上了，“死阉人，不过是拿了你主子的好处，家养畜生一般的、四处使唤着跑断狗腿子罢了，少在本宫面前咋咋呼呼，都他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赵丽娘真是得“理”不饶人，最多是当了太监声音有点尖锐，比起嗓门，谁能有她“泼妇女王”这般修炼成仙的功力呢！
那太监正咬牙色变呢，熟知已经失控上头的赵丽娘又补了一句最最过分的话，“哦，瞧本宫这记性——你们‘那玩意’都没有了，尿出来，恐怕都困难着了，哎呀，真是失敬失敬！”
都说怀孕的女人性情会变，智商也降低，赵丽娘平日里也就指着还有些“小聪明”，这会儿更是锐减到几乎无药可救了。曾经贵为皇后、茹妃，杨如月、汪玹舲尚且不敢全然放肆、凡事皆想着留有余地。结果舒嫔娘娘倒很会摆谱，仿佛整个后宫将来都一手在握、人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而活！一语得罪众人，还浑然不自知，变态似的“陶醉”其中，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如果人能先知先觉，赵丽娘一定会后悔当初为何要这么做。
结果反倒是馨嫔的侍女秋菊先看不惯了，她跟随赵曼桢多年，此刻也算是终于苦尽甘来，从前日子过得憋屈就算了，舒嫔位分已然掉到馨嫔之后，她给奴才们难堪，不也就是给馨嫔难堪的下马威么！“娘娘真是好气性，大白天梳洗都顾不上，便先记挂着教训奴才一番——只是不吃早饭的习惯真是不好，饿着肚里的孩子不说，身体总是实诚的，‘一日不扯两蛋’，总觉得整个人‘咸’得慌！”
赵丽娘“智商受限”，等到底下侍女都忍不住笑了、慢了好几拍才终于反应过来，“小丫头片子，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界上，凭你也敢跟我横？！”
“奴婢不敢！”秋菊收敛笑容，正言令色地望着她，眸子里闪烁光芒，丝毫不惧与之对视，“说什么‘你的我的’，多见外啊，以后咱们跟娘娘可就是同住屋檐下的一家人了！”秋菊到底在云福宫时，跟维嫔读书识字、比一般宫女肚里有“货”，又跟秋葵相处久了，棋逢对手，自恃比一半人胆识得多，“本来我们馨嫔娘娘，是要直接搬去灵台宫的，皇上想着娘娘头回生养，而我们娘娘又把善雅公主抚育这么大了，故而找‘外人’加以照料远不如安排‘本家姐妹’！以此，特意降旨让馨嫔娘娘挪到江月宫暂住，以解娘娘后顾之忧呢！”
“得了吧！猫哭耗子、没安好心……”说起来就来气，老东西也三十了吧！一没家世、二没手腕，如果不是当年年轻、尚有几分姿色时，****运侥幸命中，生了个闺女，如今这张老脸，早就经不得岁月细看，又何来苦苦保住婕妤之位，善能熬到今日与她比翼“攀亲”呢！
就这种人也配姓“赵”？！孟鸳鹂跟万韵秋多少是有些沾亲带故，都没有同姓，这才体现了亲疏有秩、尊卑有别，本宫生平最烦有那么些个不识相的，老把我跟她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哪点配得上跟我‘称姊道妹’啦？！
“皇上的旨意，本宫自会亲自回过皇上，现在本宫要更衣洗脸，碍事的都给我统统起开！”赵丽娘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潜伏危机的“杀伤性”，还自以为是地估摸着把人从跟前撵走也就得了，“所以替本宫奉劝你们娘娘不要高兴地太早，即便皇帝确实想推恩于她，有意着她照料本宫日常起居，也请她为人低调一点，不要遇事就大惊小怪、高兴过头——安分守己、恪尽职责的话，本宫念在‘本家姐妹’的份上，或许还会考虑‘回报’她一点好处……可如果她不识抬举，还当自己的鸡棚狗窝一样闲云野鹤、恣意妄为，怠慢了我们江月宫的规矩，那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赵丽娘说完这话，自己甚是得意，斗嘴斗不过那几个“一肚子墨水和诡计”的臭****，还唬不住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小小杂碎！
可这次，她注定得意不了太久，秋菊冷冰冰的一席话让她瞬间从凌霄绝顶的万里晴空跌落至千年苦寒的绝望谷底，“娘娘真心是误会了，皇帝对娘娘的关怀可远不止如此——奴婢手上可有今早颁下的后宫手谕，白纸黑字、意思清清楚楚，皇帝为了叫娘娘安心养胎，特意着我们馨嫔娘娘入江月宫正宫主事呢！”
晴天霹雳！
赵丽娘本来就没用早膳，听了这话，眼前突然闪过两道白光，耳边轰隆不断、雷霆暴锋一个接一个地炸开！
“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赵丽娘喃喃自语，若不是春桃、碧菡一人从一旁扶住她，她恐怕早就支持不住要晕倒了。
“娘娘——”春桃小声唤她，其实她们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就已经验明真伪了，只是忌惮她的脾性，一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故而不敢轻易叫醒她罢了，“这……都是真的……”
啪——
春桃心头本能一紧，不过这一次，脸上却不见疼痛，原来悲愤已极的赵丽娘一巴掌呼在了自己脸上，“为什么不清醒！你为什么总不清醒！”
看她这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先前受到刁难的太监们，都纷纷别过头去，以示于心不忍。再也没有人出面阻止他们干活了，可是不知为何，“休息”大半天了，相反手脚都像灌了铅似的，连经过时的呼吸都比先前沉重了。
大概可恨之人总归如此，坏到骨子里去，也经不住会有可怜之处。
“劳烦姑姑再去为本宫通传一声吧！本宫有事求娘娘做主，一定要面见贵妃娘娘！”赵丽娘很久没用这么舒缓平和的语气求人了，俨然半主如崔蛮素，亦听得起了浑身鸡皮。
“不是奴婢不肯，贵妃娘娘头痛，真的已经睡下了——”崔蛮素自恃道了一半事实给她，心里没什么可歉疚的，“还是那句话，娘娘可以等到明天再来，但是奴婢有言在先，即便明天再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贵妃娘娘的处境跟您是一样的，皇帝‘安排’娘娘安胎，削了娘娘的主理后宫之权，现在大小适宜都归赟嫔所辖，娘娘也是跟您一样郁郁寡欢，所以才会突发头痛呢！”
“可是——”赵丽娘很久都没有这么拉下脸面求人，心有不甘，嘴皮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春桃在身后轻轻拽了拽她衣袖，赵丽娘没有回头，也知她在对自己轻轻摇头。
“那么——姑姑先进去吧，外面风大，叨扰姑姑跟本宫一起受罪，实在是对不住姑姑了！”赵丽娘能熬到今时今日之地位，除了脸蛋俊俏，心计总还是有的，她从手上撸下一对镯子，因为速度太快、碰着手腕的突起的关节，崔蛮素都听得咔嚓一声，“出门得着急，没带什么好东西——还望姑姑笑纳、权当本宫请您喝个茶，若是时机方便的话——”赵丽娘瘪瘪嘴，最近这半年的“温情软语”，大概都在今晚一时用尽了，“还请姑姑从旁提点娘娘几句，娘娘想见我，任何时候带句话就好——若是娘娘今晚改变心意，也请姑姑莫忘了，本宫就在外面候着……”
崔蛮素不禁在心里叹口气，又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也对，宫里“奋斗”的人，能有几个是善茬？生性纯良的，恐怕最后都到地底相会去了吧！这么一想，心里别顿时气顺多了，有什么好可怜她的，前面她得意时的嚣张挑衅、凡此种种，还都新鲜热乎、历历在目呢！别光瞧着她眼下一副梨花倦容的样子，等这阵风过了，没准又得瑟起来，忘了自己是谁，净往人头上骑呢！
“姑姑，姑姑若不收下，本宫必将寝食难安！”
好嘛，都卑微地“犯贱”到这个份上了！那便卖她一个面子吧，反正全然不会理她，人家也会赖着不走的，就当她花钱买个自我心安得了。
“娘娘这是何必呢！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我们下人去做好了！”崔蛮素看都不看那镯子是什么货色，便匆匆收了起来，“夜里天凉，娘娘得小心自己的身孕，别再这么长时间地跪着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有‘好消息’，奴婢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您的……”
“有劳姑姑！”赵丽娘今天是彻底拉下了面子，对她一拜再拜，“姑姑您先进去吧，不必管我了，现在天色还早，本宫再待一会，实在等不来贵妃，晚点回宫也无妨的……”
崔蛮素心里冷哼一声，那就随便你吧！“娘娘保重！”
“姑姑慢走……”
万韵秋正舒服地靠在躺椅上，由着两个小宫女放松、按摩。
崔蛮素进来之后没说一句话，就先把包着一对镯子的帕子递给了她。“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万韵秋对着烛火大致看了一眼，不禁嗤之以鼻，“都透不进多少光来，这种货色，拿去摆鱼缸里还差不多！”
新晋的黄婕妤忙在一旁奉承，“自然的，世上唯有娘娘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舒嫔往日‘目无长幼’，如今给她点教训，纯属她咎由自取，她若识相的话，就该感激娘娘‘摒弃前嫌’、‘不吝鞭策’！”
静嫔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从前周婕妤是这样，后来有一段时间舒嫔也是如此，现在黄婕妤又很好地继承了“马屁精”的衣钵，反正“甜言蜜语”是最不需要成本的，生得一副好脸蛋，如果不再配上一张巧嘴，那敢情“名不副实”、会怪可惜的！
“说得也是，你若喜欢，本宫便赏给你了！”
黄婕妤到底年轻、没经验，一听有赏赐，眼睛都放光了，全然忘了再去细致观察、推敲贵妃说这话时的脸色。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一试便知人家是否真心，黄婕妤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身体却十分“实诚”，只一对中等货色的镯子，便想入非非、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万韵秋在她伸手去接的时候，假装手抖，一下子掉到桌上的香炉里去了，“呀，这你还要吗？”
黄婕妤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可是好好的东西，在她面前就这么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是个人都会心有不甘啦！如果不是忌惮于万氏的威势，就算香灰再脏再烫，她一定都舍得伸出细皮嫩肉的玉手去拿！
“谨年，香灰满了，拿去倒掉了吧！”
“是。”
万韵秋再也不去理会她了，转而赏了静嫔一点奇楠香，“最近你为了本宫的事，没少出谋划策，想必也没怎么睡好，一点小小心意，回去补个好觉！”
静嫔谦卑回礼，“多谢娘娘恩典！”
黄婕妤全都看在眼里，倍感“受教”。“臣妾誓死追随娘娘，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对不会步赵氏丽娘的后尘！”
万韵秋还是只顾跟静嫔“说笑”，似乎某人的“资格”只够心情顶好的时候搭理几句——经历的事情太多，一两次心血来潮的“表忠心”完全不足以乞得她“慷慨施舍”的信任。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黄婕妤还是从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谈话中瞥见了些许端倪，“背后议论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舒嫔若是知道有人直呼其名，那还不得跟他（她）豁命翻脸么！”
“臣妾可不怕与之翻脸！追随娘娘，便是站在了始终‘正义’的一方，赵氏丽娘不自量力、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想想得罪娘娘是什么后果！做人倘若都是如此，那真是自找绝路、死期不远矣！”
“错了！”
“啊？”
万韵秋依然慢条斯理地应着，“本宫说你错了……”
黄婕妤因为自己又大嘴失言了，立马转变态度给贵妃跪下，“娘娘息怒，臣妾自己掌嘴！”
万氏不禁笑笑，“瞧把你吓得，汗都出来了！”她的眼神睿智、犀利而又深邃，“舒嫔开罪的可不是本宫，本宫早就不管事了，与她为难、引她上绝路的，可是新官上任的赟嫔柳氏井雅呵！”
“哦……臣妾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