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尚未明,王翦即起来巡视,但见己军团团聚集,操练有序。早餐毕,他将数十员佐将召进帐来,共议进军大事。众将领鱼贯而入,参拜已毕,分列两厢。王翦环视众人,说道:“大王倾全国之兵付于我手,命我克赵。臣虽不才,亦必肝脑涂地,完成大王使命。全仗各位将军神勇,我军方能成就今日之功,只是敌兵尚余一都未破,且看各位有何破敌良策?”他着意培养属下将帅之才,每战之前,必先询问众佐将若独自作战该当如何。话音甫毕,只见一名年轻佐将趋前奏道:“父亲大人,我军士气如虹,斗志正高,宜一鼓作气,攻他个措手不及。何况邯郸已羸弱不堪,攻之若探囊取物!今日就让孩儿先行攻城罢!”正是自己的儿子王贲。王翦斥道:“你首次随我出征,懂些甚么?骄兵必败。临阵轻敌,已先败了三成。叫你随在樊叔叔军中历练一番,这里还用不着你!樊将军,你说说?”右首一名须发灰白的将军笑吟吟地出列道:“贲儿是初生牛犊胜似虎,这次我军中最勇猛的统领便是他了,只是还缺少一些经验。说到破敌,我看不必急于一时,我军长途奔袭,正合敌人以逸待劳之法。且敌人正处亡国之际,必定负隅顽抗,从正面强击,未必便怕他,但以多战少,损折兵马太巨,那也不甚光彩。兵书云:‘十则围之’,我军数倍于敌,宜先切断其外援,破坏粮水供给,不出数日邯郸则可不攻自破!”
此人姓樊名於期,王翦知他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有勇有谋,已颇具帅才,只是脾气过于暴躁,秦王一直不肯委以重任。王贲首次随己出征,便安排在他手下做个统领。正要颔首赞许,忽然心中想起一个人来,不禁面有忧色,说道:“樊将军言之有理,我等王者之师,实不可多伤人命,此只其一也,另有一因你可知晓么?”樊於期见主将忧虑,微一沉吟,即已明白:“莫非大将军是讲李牧亦在城中么?”王翦微微点头。樊於期道:“我也曾想此人或在城中,但依末将所见,城中最多不过两万人马,他若未带兵将,那便如折翼的蛟龙,断脊的老虎,不足为惧!况且北方匈奴有卷土重来之势,燕国近来也是对其骚扰不断,李牧可是长期戍边之将,如何能够此时离开?”王翦道:“都城告急,赵王恐已顾不得北方安危了!只是李牧用兵如神,常有奇谋,他的兵马究竟是否带来,我也难以知晓!此人若在,事情便有些棘手了。”又逐一问向别的将领,只因己军势大,主速战的竟是占了多半,尤其一些年轻将领更是跃跃欲试。
王翦眼望他们,问道:“尔等有几人出征过匈奴?”当下十数人应声而出。王翦道:“很好,我大秦向以军功而论职司,尔等能为今日之将,皆是军功显赫之辈!尔等认为,匈奴兵将如何?”几人答道:“匈奴人勇猛好战,善于骑射,往往一以当十,若不智取,那是绝计难胜的了。”王翦点头道:“此言非虚,我和匈奴大小数百战,亦难以占到便宜。匈奴尚且难胜,在场诸位同匈奴克星李牧相比,不知却又如何呢?”众人均知李牧确有过人之才,为赵戍边数十年,匈奴逢其必败,称为克星,从此不敢越雷池半步。赵王更是尊其为武安君,天下闻名。当下都不再言语。
王翦道:“既然如此,此事宜当从长计议,樊将军之计甚好,先困其数日,断其必需再作计较。各营加紧防御工事。”众人得令,正欲离去,忽听帐外一尖细噪音道:“慢来!慢来!王将军商谈军务,怎能少得了我啊!”门帘掀处,一个太监装扮之人慢慢踱了进来,王翦见是内宫总管赵高,忙起身相迎,说道:“不知公公驾到,还请恕罪!快快看座!”亲兵搬过座椅,服待他在王翦之侧坐下。赵高道:“王将军,此刻我是御史大夫,可不是什么公公啊!议论军务如此重要之事都不等我,只怕将军未把我放在眼里罢!”说罢嘿嘿干笑两声。御史大夫乃监军之职,常常随军出征,有参劾将军之权。后宫不可参政,嬴政偏派一个太监来监军,众人本就不服,此刻见他公然讥刺主将,更是满脸不快。
王翦陪笑道:“岂敢,岂敢!只是我见天色尚早,公公……哦,不……御史大人……又尚未起身,因此未敢叨扰清梦,还请见谅!”赵高不去理他,说道:“刚才你们所言我都已听到,那是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啊!早已听说樊将军英雄了得,原来却是如此脓包,只会做缩头龟啊!”樊於期气得面皮变色,正待发作,却见王翦摇首示意,只得强自忍住。王翦道:“行军打仗讲究的是谋略,哪能逞匹夫之勇呢?”赵高道:“王将军手握重兵六十万余,何惧了小小一个李牧呢?征战亡几个兵士,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将军未免有些妇人之仁。”王翦道:“将者,兵之父母也!谁也不愿见到自己的孩子送死。只须稍待时日,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敌城,何乐而不为呢?”赵高冷笑道:“稍待时日,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何日?我是可以等,只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等不等得?我令你即刻攻城!”王翦知赵高随军出征,是为太后办理几件机密要事,大王虽封他为御史大夫,但亦知此人不懂军务,并未授他兵权,只密令自己见机行事,待攻破邯郸后再行配合。此刻见他难以理喻,郑重说道:“御史大人,军令如山,岂能儿戏,恕末将难以从命!”赵高见他不听自己号令,心中十分着恼,但自己手无兵权,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