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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成迷

阿聪见众宾客相继散去,宋亭生却始终未能过来瞧上自己一眼,心下不禁黯然一酸。却又在想:“义父擢升董事长大位,酬旧谢新,琐事缠绕。原也是忙不得闲!”

饶是如此作想,却也惝恍若失。无心再作盘桓。也自悄然离去。

待行得一背街小巷之时,隐约惊觉身后步履翼翼,倒似有人尾随一般。凝神细辨下,但觉彼,时而蹑足缓行,时而疾赶相趁。全然是踩着自己的步伐,紧密跟进。

阿聪不由得心下一凛。脑海中登时便迸出那须髯汉子的身影来。心想:“会不会是他贼心不死,明着打我不过,意欲背地里趁我不备,暗袭于我?”

一时忐忑不安,又恐猝不及防,被其以疾掩迟,突施黑手。当即扭头瞭去。然身后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人?不禁畅然一哂。心道:“原是我意念作祟,疑心生鬼,草木皆兵了!”

又自踽踽几步,又觉诡谲异常。身后跫然如前,情形如出一辙。又自回头瞭望,却兀自阒如幽寂,空无一人。当下骤觉不妙。暗忖道:“眼下他暗我明,备多力分。可也是难防其掩!”

略一定了定神。纵目顾得巷尾转角之处,正好有一园簇锦怒放。虽是初秋凋索,却也草木葱郁,枝藤翠蔓。也自一副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之景。正是藏身蔽影的绝好之所。蘧然一喜。不禁暗惬道:“一会须伺机潜入其内,细看端的。”

假转角之隙,忙弓身跃内。只旋踵之暇,便见一不修边幅,衣衫褴褛之人从巷内藏头露尾的跟了出来。阿聪定睛看罢,不禁吃了一大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聚义厅时,那神神叨叨,举止怪异的疯癫老者。

那老者见阿聪瞬间失了踪影,也自一脸彷徨。瞬即四下张望。寻觅了半晌,意失心使。也自疯疯癫癫,转身去了。

阿聪皱眉寻思道:“这人看似疯癫,十有八九像倒似装出来的。也不知他是何底细,何故如此鬼鬼祟祟跟踪于我。”

不禁又想起其在聚义厅时所言疯语,益觉其诪张变眩,居心叵测。当下反踪其去,意欲一探究竟。

那老者饶是苍苍年迈,脚力却是快的惊人。也自奔逸绝尘,轻飘飘似腾云驾雾一般。转眼便将阿聪甩了老远。

阿聪虽经秀容庄主妙手医治,恙去神修。但终究是大病初愈之身,与未伤之时,神情气色已是相去甚远。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勉强跟了一程,体力渐乏不支。须臾便已虚汗淋漓,宛如雨下。一时胸闷气短,再无气力追赶。待看时,那老者已然夭夭远去。

阿聪不禁又自惊叹道:“此人一大把年纪,竟能健步如飞,端的是匪夷所思之极。不过,他既有如此卓诡不伦的绝技,却还佯风诈冒,装傻充愣。究竟意欲何为?”

眼看那老者从自己眼前遁逸,却也望洋兴叹,无计可施。索性缓下步来,不再追赶。待歇了片刻,却又惊瞥那老者如鬼魅般冒了出来。背立于一射之外的路口,倒似有意在等自己一般。

阿聪当下又惊忖道:“难道他已发现我在跟踪他了?此人神出鬼没,玄秘莫测。究竟是敌是友?他想干什么?”茫无端绪的揣测了半晌,内心愈发的惶惑不安起来。又恐其再自遁离,也自不敢过多犹豫。当下便又蹑手蹑脚的贴了上去。

那老者似已有所察觉,未俟阿聪靠近,即头也不回的健步前去。阿聪也自加快了脚步,提气凝神,全力以赴。此时情形,恰与先前巷内肖似。唯彼此互颠而已。

待至后来,那老者脚力渐急,阿聪也不遮遮掩掩,索性放开腿脚,急趱穷趁。那老者亦无踟躇之意,似有意带路,只顾向前疾去。此时,二人都已心照不宣,一前一后,暗暗较劲。

待行得郊外一僻静之处时,那老者蓦然止了步伐。阿聪也即收拢腿脚,凝神观望。一时默然,那老者猛然间转身过来。双目灼灼似火,不怒自威。全然不是聚义厅时,那副落魄、潦倒神色。

那老者在与阿聪双目对接的刹那,瞬即痴痴一笑,又自变成了聚义厅时,那疯癫模样。

阿聪已知他是故伎重演,又欲掩人耳目。也不作虚暄套,当即抱拳问道:“敢问老先生领我来此,是何用意?”

那老者倒似没听懂一般,兀自疯言疯语,自娱自乐。

阿聪见他初时装疯卖傻,此际又装聋作哑,顿有恼意。愀然不悦道:“您老既有意领我来此,此刻又何必再装模作样?咱们萍水相逢,实不知老先生引我来此是何用意?还望明言示下!”

那老者先是一怔,旋即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与宋老三虽为父子,可这性格神态却是迥然不同!你可比你那虚与委蛇的义父正派多了。你在聚义厅内受了那么重的伤,此刻居然还能跟得上我,可也算天赋异秉,后生可畏。只可惜,宋老三心术不正,生生把你给耽误了。”

阿聪听他说话间语气,满是对宋亭生不敬。心中油然反感生厌。又闻其称呼宋亭生为宋老三,一时也颇感诧异。

皱眉寻思道:“这五龙城内敢如此称呼义父的寥寥无几。纵是史文杰贵为义父的二哥,也不敢恁地托大。此刻这老者竟如此说话,貌似大有来头,身份非同一般。只是……他何故乔装打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究竟是在隐瞒什么?他又会是谁?”

内心虽是暗流涌动,却也未动声色。微微一笑道:“是我自己愚钝顽昧,学艺不精。与宋总经理又有何干?宋总经理他宅心仁厚,德高望重。能受其教诲,洵三生有幸!何来耽误一说?”

那老者闻罢一脸的不屑,哈哈大笑道:“宋老三宅心仁厚?哈哈哈!他要是宅心仁厚之人,那这天底下便没有假仁假义的小人了!”

阿聪闻其再自出言污毁宋亭生,不满之意再难自抑!怫然恼道:“我敬你是位高人前辈,不愿冒犯。你既如此诽谤我义父,那我问你,你别有用心的在聚义厅内装疯卖傻,后又鬼鬼祟祟跟踪于我,又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我义父空谷幽兰,不同流俗。煦煦仁名,遐迩咸知。岂容你如此信口开河,贬损抑诋?你到底是什么人?何故跟踪于我?目下你不说个清楚,可也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老者见阿聪陡然变色,耐人寻味地笑了几声。不住的摇头喟道:“唉!可悲啊!”

阿聪喝道:“可悲什么?”

那老者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刻。蔑然一笑道:“你可知聚义厅内,那寻衅觅事的须髯汉子是谁?”

阿聪一听到须髯汉子四字,心下不由得颤了一下。暗想:“这人虽是衣衫褴褛,但气宇轩昂,绝非等闲。此际又煞有介事的提及那须髯汉子,莫非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关联?”

心中惑然不解,便也顺腔答道:“我从未见过他!不过,他自称是五龙口帮的人,不知是真是假。”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五龙口帮?哈哈哈!真亏得他们想的出来。你真以为他是来替五龙口帮打抱不平的?”

阿聪愈发茫然。暗忖道:“那须髯汉子虽不敌我的夺命连环腿。然一手飞刀绝技,惊世骇俗。也非蝼蚁鼠辈。彼时诸事纷扰,无暇诘其底细。逮想起时,彼已踪迹杳然。此刻听这老者说话口气,似对其胸竹了然,知之甚详。何不听他细说一二,以解心中困惑?”

意念于此,便也笑问道:“听你的意思,是认识他了?”

那老者不假思索道:“何止认识!”

阿聪当即抱拳说道:“愿闻其详!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那老者神秘兮兮的左右环伺一通,忽屏声说道:“今日五龙大会之事,牵扯甚广。非只言片语所能道明。况狐凭鼠伏,恐隔空有耳,断不便述。纵我絮絮说了,你也未必肯信。不如你随我去个地方,去了之后,我细阐与你。不知可否愿往?”

阿聪原也暗度今日之五龙大会,风谲云诡。此刻又见那老者欲言又止,更增玄诡之意。

心想:“按说那须髯汉子既为报仇血恨而来,彼虽技不如人,明争不敌,然暗刺得手,自是含柄在握,有恃无恐。原可倚此作势,一鼓作气,砥砺进取。不虞最后却莫名退缩,自捆手脚。反保荐起义父来,实是有违常理。再者,打败他的人是义父,冤有头债有主。纵是发难,也该冲义父才是。他却匪夷所思的向史文杰偷袭。此举也委实令人费思难解。”

心中意念似翻江倒海一般。却也枝杂叶乱,愈变扑朔迷离。但又恐那老者诡计多端,倘贸然随之去了,或于己不利。

但转念又想:“我一落魄之人,贫无立锥,身非权贵。他对我能有什么企图?这老者对今日五龙大会诸事端绕,貌似都烂若披掌。我何不随他前去,一窥究竟?”

思忖于此,便也瞬即消了疑虑。含笑道:“今日之事,错综复杂。老先生既有心相告,正是求之不得!”

那老者忽有些怔然,说道:“你我素不相识,友敌未分。你就敢随我前去,不怕我对你作祟使诈?”

阿聪道:“你欲害我,以你之能,取我性命亦是易如反掌。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者,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又有何所惧?”

那老者蘧然喜道:“好!我今日与你说的可也是正邪之事!闲言少叙,我们这便趱程。不过,你仍须远远跟着我即可,还像我们来时那样。”

阿聪颇为不解,罕问道:“这是为何?”

那老者道:“你有所不知。宋老三已经派了爪牙出来拿我。适才来时路上,我故意甩开你,为的就是摆脱他们。倘若被他们发现你和我在一起,宋老三生性多疑,怕会对你不利!”

阿聪暗暗惊道:“义父拿这老者作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时天已彻黑如漆。二人一路逶迤,蹁跹奔袭。为避耳目,故舍近求远,绕了一圈蜿蜒山路,方风尘仆仆来到一破庙之内。

那老者信手从窗下摸出一支蜡烛燃上。阿聪凭着昏黄的光色,见庙内壁漆斑驳,蛛联网结。显是久失香火,已然落败荒废。惟佛面灿灿,光彩鲜明。烛光摇曳下,显得熠熠生辉。

阿聪不禁诧问道:“你欲带我来的就是这破庙?”

那老者做了个嘘的手势。嗔道:“小娃娃家不知深浅,休得口无遮拦。佛主听见了心中不悦,怪罪下来,儆你好苦头吃!”

阿聪暗觉好笑。倏地想起一首打油诗来:“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说的可是真正的心中有佛。又何必拘泥小节!

那老者又取来数支红烛燃上。昏暗的庙堂内顿时炯然通明。

阿聪见他对此残庙熟门熟路,物器所在亦是如指诸掌。不禁笑问道:“想必老先生是这庙宇的常造之客吧!”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在此住了有十多年,你说我是不是常造之客?”

阿聪暗吃一惊。心道:“这可愈发的恢诡谲怪了!以这老者的能耐,除了义父他们及秀容庄主以外,五龙城内也鲜有望其项背者,怎至落魄如此,屈身贱榻?听他说话口气,倒似与义父他们知根知底,甚是熟络。却也不知何故,心存芥蒂,彼此不睦。”

不禁又对那老者身份,及与五龙之间的关系盎然起兴,急欲一一发问。却又在想:“他今晚带我来此,便为细述此事。我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倒显得我沉不住气,似有求于他一般了。”念及于此,方抑了躁念。

那老者径直去到佛像身后,取来一张照片,递与阿聪道:“你看看这个!”

阿聪看罢,瞬即惊问道:“你怎有我义父年前时的照片?”

那老者道:“你再看看!除了你义父,照片里还有谁?”

阿聪一脸茫然的凑向烛前,端详半晌道:“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不过……”

那老者道:“这张照片里一共三人。除了宋老三,另外二人分别是任奎发和文天都。他们可都是你义父的结拜兄弟!”说着用手给阿聪指了指。

阿聪一听到任奎发这三字,脑海中登时便浮现出那晚费彬、六麻子他们狼奔豕突的一幕来。

自那晚以后,阿聪便对任奎发是死是活,揣测不下。此刻又听那老者提及,不禁来了兴致。一脸盎然道:“我倒是听说过任奎发!不过……我从未见过他!义父说他死了,不知是真是假。至于那个文天都,我是闻所未闻。”

那老者听罢笑的前仆后仰,半天方说道:“任奎发死了?哈哈哈!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阿聪见他一副笑掉大牙的模样,无疑是在说任奎发并没有死。但宋亭生曾亲口说过,任奎发已经死了。他二人口径如此大相径庭,却又是为何?上次听费彬、六麻子他们如是说,尚且首鼠两端,存疑半信。此际又听这老者也如此说,不禁陷入了沉思。

心想:“义父为人正派,光明磊落。向来一言九鼎,不说半句假话。可为何偏偏要对任奎发一事讳莫如深?”

那老者敛了笑意,又一本正经的说道:“任奎发的事先且撇过。我们先说文天都。这个文天都其实你也见过,而且今日还和你交过手!”

阿聪惊诧道:“今天和我交过手?怎么我半点印象都没有?我今天除了和那须髯汉子……”

话说至此,便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又将那照片拿起,专精覃思的看了一番。突然皱眉惊呼道:“这……这不是……”

那老者道:“没错!今日聚义厅内,那逼你自捅刀子的须髯汉子,便是文天都!”

阿聪惊的张目结舌。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且莫急。先耐心坐下,听我细细与你说道说道。”

阿聪神色凝重地说道:“你莫顾我,只管说你的!”

那老者抿了抿嘴说道:“文天都原是沿海一带的海盗。后因劫了宋老三的货,二人误打误撞拜了把子。十三年前,文天都狗胆包天,自恃有宋亭生撑腰,悍然劫了秀容山庄的一批货。秀容庄主得知以后,勃然大怒。碍于宋老三的面子,不便发作。只勒文天都归还即可,不予追究其劫货之罪。文天都原以为秀容山庄的那批货是些值钱物件,正自弹冠相庆,不料竟是些汤汤水水,树根花瓣之类的药材。还道是秀容庄主故意拿一批假货戏弄于他,一怒之下,便将那批药材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秀容庄主得知药材被毁的消息,雷霆大发。也顾不得宋老三那点薄面,非欲文天都以命相抵不可。一时间五龙城内到处都是秀容山庄的人,狼奔豕突的搜捕文天都,昼夜不歇。文天都原是异乡人士,何曾料得秀容庄主会有如此磅礴势力?也自骇的蛇入鼠出,惶惶不可终日。宋老三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焦灼万分。后得以买通了秀容庄主的亲信姜茶农,二人草菅人命,将流浪街头的一名乞丐打死,偷梁换柱,冒名顶替。方才瞒过秀容庄主,平了此一事端。”

阿聪大吃一惊,颤声道:“将那乞丐打死?这……我义父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忽又怒喝道:“你究竟和我义父有什么睚眦过节?竟如此不遗余力的诋毁?”

那老者见阿聪顽冥不化,兀自护着宋亭生,顿时不悦道:“我与宋老三心存芥蒂不假,但我与你说的可也是千真万确。你自幼被其收养,心怀恩德,只识其好。一时难以接受,原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现在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阿聪见那老者慷慨激昂,一副班班可考的样子。知其所言定是不假。心下顿时凉了一大截。

忽又转念在想:“是了!定是义父为救自己的结拜兄弟,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彼时情势所逼,实属迫不得已。”如此宽慰了一番,内心方安然些许。

又想到今日五龙大会上,秀容庄主曾为自己医治一事,可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料得那秀容庄主,决计是位乐善好施的和蔼之人。全然不该是那老者口中所说的那般穷兵黩武。

因说道:“今日聚义厅时,秀容庄主曾与我恩惠不少。若非他精湛高明的医术,恐怕此刻的我,也难得如此自在。想来秀容庄主定是位慈眉善目的主,但听你一说,又生许多突兀。按说,无非就是一批药材,何至要赶尽杀绝?照价赔了不就是了?”

那老者摇头道:“若能赔得了,倒也息事宁人了!殊不知被文天都付之一炬的那批药材,原是极难得之物。难得二字难在巧上。非钱财之力所能达!”

阿聪听他如此一说,不免又有些纳罕起来。因问道:“究竟是何罕物,竟如此难得?”

那老者道:“不知你可听说过冷香丸?”

阿聪道:“我素日只顾赛车顽混,对这医药之事可是一窍不通。”

那老者道:“那冷香丸原是一味偏药。药方极是琐碎。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那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方能丸制而得。”

阿聪听了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可也真是难得之极!倘雨水那日不来雨,白露那日不降露,霜降那日不凝霜,小雪那日不飞雪,岂不是非得苦等来年再遇?倘来年兀自不凑巧,岂不是年复一年,活活累死个人?”

那老者笑道:“谁说不是!所以说难得难在巧上。可也奇了,那年偏万事凑巧,节令皆顺。雨水得雨,霜降来霜,竞相齐整,无一错乱。是以一应俱得。秀容庄主又恐来年难测,未雨绸缪,一势儿备了足足一百年都用不尽的四样天水。并着那四样花蕊,想着趁势多丸一些那冷香丸备着,以应来年不虞之慌。却不想那文天都贪财好利,横生事端,半道将那批药材劫了去!原是一批极难得的罕物,最后竟被其视作残渣粪水,暴殄天物,毁之一旦了!”

阿聪道:“难怪秀容庄主会对其恨之入骨,赶尽杀绝!可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老者道:“倘若这批药材是为囤奇生利也便罢了,无非是损失些个钱而已!宋老三款款的估价偿赔,两两相抵,此事也便平了。可这批药材偏偏不是如此用途。原是秀容庄主老来得女,芳名唤作施恩的。捧若掌上明珠。奈天降暴戾,那施恩三岁那年始喘嗽不止。问遍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正当秀容庄主一筹莫展之际,来一癫僧,馈了那冷香丸之方及一包药引子。说道:‘令嫒之症,乃胎生热毒而至。肺火淤积,非冷香丸而不能抑!然也未必去根,只缓急而已!倘欲并根拔除,则遇胎生寒毒之男子,苟合融会,热寒相抵,方能成效!”

阿聪脸一红道:“这是何理?听来荒诞之极!”

那老者笑道:“乍一听是够漫诞不稽,可那冷香丸却也药效显著,立竿见影。难说那癫僧所言,不无道理。倘真有与之年纪相仿,胎生寒毒之男子,与之喜结连理,倒也是好事一桩。既去了多年病根,解了心病。又得了一世伴侣,笑傲红尘。可也是两全其美!”

阿聪笑道:“年纪相不相仿倒是其次,彼此能情投意合才是好的。但愿其能有此造化,早早得遇有缘人!”

那老者道:“那秀容庄主的千金掐指算来,今年该是十六岁了!今日聚义厅时,为你医治伤口的可不止秀容庄主一人,他那千金小姐可也功不可没!”

阿聪诧问道:“哦?那便是他父女二人救的我?”

那老者道:“正是!”

阿聪心想:“如此说来,我须得感恩他们父女二人才是!”因知此一节,内心愈发的为那施恩祈祷起来。

默默碎念道:“好人有好报!愿那可怜的姑娘早日巧遇有缘人,以除病痛!”

那老者又言归正传道:“文天都经此一劫,小命算是勉强保住了,但也池鱼笼鸟,从此没了自由。这么些年来,一直隐姓埋名,龟缩于荒郊僻野,不敢踏出半步。外人多道其已死了。而且此事时隔多年,人们早也忘的一干二净。可就在一年前,文天都见风头过了,不忍孑然凄凉,便又偷着跑了回来。宋老三恐其惹出乱子,便命人将其关押了起来。这一关又是一年多。直到前一月,五龙集团欲开五龙大会,宋老三深知史文杰居心叵测,意在借此铲除异己,问鼎董事长大位。而后好名正言顺,前往龙潜寺,一举拿下五龙图……”

阿聪听到五龙图三字便忍不住插话问道:“五龙图端的是在龙潜寺?”

那老者大笑一声道:“倘那龙潜寺真有五龙图,又怎逃得过宋老三的法眼?恐怕早也被他夺去了!”

阿聪又有些不悦道:“莫说那五龙图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纵是世间真有此物,我义父他老人家一心向佛,早也泯了世俗的功利之心!断然是不会和他们一样,如蚁附膻,蝇营狗苟!”

那老者听罢,一脸的鄙于不屑。却也没说什么讥刺的话。而是又继续说道:“宋老三已然洞穿了史文杰的阴谋,便将计就计。让文天都扮上丑妆,又贴了满脸的胡须!后又命其冒充原五龙口帮的人,假意前去复仇,惹起争端。按着他们事先编排好的路数,文天都负责偷袭史文杰,宋老三是时舍命救人,博得舆论支持。文天都再以解药为柄,挟持众人推举宋老三出任董事长一位。史文杰徒有匹夫之勇,论计谋城府,谫庸平常。还是宋老三棋高一着。无论是挑起争端,还是后面的舆论逼迫,可都是拿捏了史文杰好脸面,易羞耻的软肋,步步为营的。宋老三和文天都今日所演的这场苦肉计,可也是精彩绝伦!配合的天衣无缝。将一厅人众玩弄于股掌之间,嗬嗬!宋老三果然是非同凡响,老谋深算!既成功拿下了五龙集团董事长一位,又赢得了众人铺天盖地般赞誉,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阿聪听到这里,已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内心汹涌澎湃,雷霆万钧。激荡了好一阵,忽又暗嗔那老者是在诡辞欺世。

不禁怒道:“我义父淡泊名利,光明磊落,焉会用此卑劣手段,巧取豪夺。你到底是什么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鼓唇弄舌,决意跟我义父过不去,是何居心?”

那老者喟叹道:“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千真万确。我非亲耳听到,岂会妄与污蔑,诼毁于他?”

阿聪惊问道:“你亲耳听到?”

那老者道:“没错!那晚他二人秘议此事,可也被我彻头彻尾偷听了去!”

阿聪内心沉重。嘴上虽言辞激烈,不予承认,但内心却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宋亭生一直是自己最敬重,最景仰的人,形象光辉无比,一直引以为豪。此刻却得知如此龌龊的一面,如何能接受得了?

那老者又道:“你今日挨刀子一事,可也是宋老三的意思。就在你踢翻文天都以后,文天都本已方寸大乱,难以为继。彼时,宋老三目送杀令,暗示文天都将你一并除掉。是以才有文天都让你自捅刀子一事。倘若三刀下去,你小子哪里还有性命?只是最后宋老三良心发现,巧以呻吟为号,文天都这才作罢。你细细想来,事情经过可是如此?焉是我信口开河,造谣诽谤?虎毒尚不食子,宋老三为了自己的利益,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阿聪听得此一通言语,那聚义厅时,幕幕险恶,迅如电闪雷鸣般,迸溅脑海。恰似一把把利刃,刀刀戳心锉骨。顿时心如刀绞,忿恨相激。如丧考妣般,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但又不忍相信,忽厉声叱道:“你到底是谁?我跟你无冤无仇,何以一再蛊惑,离间我们父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老者怫然恼道:“你只认宋老三是你义父,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你可知你亲生父亲是谁?”

阿聪闻此一言,不禁吃了老大一惊!这一问题在他懂事以后,便没过多想过。来宋家那时,年仅三岁。对之前所历之事,毫无概念。来宋家以后,宋亭生对自己也算尽心尽力。如今虽形同陌路,沦落如此,可也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是以并无多少理由让他去追溯自己的身世。

此间猛地被那老者问起,不免有些怔住了。恍惚半天,方才说道:“我三岁那年被义父在孤儿院收养,自那以后,义父对我,视如己出!至于我真正的父母是谁,脑海中却全无半丝映像!说来惭愧,我也从未认真想过!”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真是枕稳衾温,乐不思蜀啊!”

阿聪听他说话语气,似有奚落之意。惊想道:“莫非他知道我的身世?”

内心瞬即燃起了一把熊熊欲火,熯天炽地,霎时将宋亭生、五龙大会等烦心事烧了个干干净净。便迫不可耐地问道:“老先生若知我身世,还望好意相告!我虽无知狂妄,可也非无心无肺,不懂感恩之人。拜托了!”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那老者见阿聪言语挚恳,怨恼之意骤无。不禁喟然长叹道:“唉!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原也怪不得你!关于你的身世,说来话长了。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那年,我从宋老三手中偷走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阿聪惊问道:“你偷我义父的孩子?”

那老者冷笑道:“那孩子哪里是他的?他也是抢的别人的。”

阿聪愈发的不可思议起来,问道:“抢的别人的?一个孩子,抢来做什么?”

那老者忽诡秘一笑道:“那孩子身上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非比寻常。”

阿聪问道:“什么秘密?”

那老者道:“你且莫急,我这就将来龙去脉细细说给你听!我偷走那孩子以后,为躲避宋老三追缉迫害,一路跋山涉水,去了茫茫戈壁滩。这一路可也是颠沛流离之极。戈壁滩人烟稀少,我二人在那里住了半年多,倒也不觉苦闷。缘那孩子模样生的可爱,又极是聪明伶俐,日子过得也自其乐融融。唉!可惜好景不长,想来也是无缘。那孩子最后竟被我给弄丢了!”

阿聪惊问道:“怎么回事?如何丢的?”

那老者嗟叹一声道:“有一日戈壁滩起了庙会,那孩子见了,哭着嚷着要去看。我执拗不过,便抱着去了。不想竟被人贩子盯了梢。也怪我一时疏忽大意,只厕所小解的隙,那些丧天良的便将那孩子抱了去。待我从厕所出来,哪还有孩子的影子?霎时惊的头皮发麻,如冷水浇背般,追悔莫及。赶慌的四下苦寻,可哪里还能找得回?后来我死心不尽,又到处打听了两年多,方才将那众人贩子给拿住。”

阿聪轻吁一口气道:“那可阿弥陀佛了!总算找着了!”

那老者眉目深锁,一脸惆怅道:“唉!人贩子虽是拿住了,可也为时已晚。他们已于当时就将那孩子卖给了五龙城一个叫李得子的商人。我得此讯息,又马不停蹄的潜回五龙城内,暗里打听那个叫李得子的人。岂料他已于一年前出车祸死了。待我去到他家里时,已是杂草丛生,空无一人。”

阿聪叹道:“可也是一波三折。你为了找寻那孩子,着实是费尽了辛苦!”

那老者道:“辛苦倒无妨,只是茫茫人海,如此盲目找寻无异是大海捞针。这十几年来,我一面暗地里打听那孩子的下落,一面也密切注视着宋老三的动静。后来见宋老三家里莫名多了一个男孩,顿觉蹊跷甚是。又见那孩子模样可爱,倒有些似曾相识。一时惊喜忐忑,心想会不会就是我在戈壁滩弄丢的那个孩子?不过转念又想,倘若那孩子真是我弄丢的那个,宋老三对其极是梦寐以求,又岂会如此漫不经心,不加任何防范?如此一想,方知我是心有所思,便目有所见,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又想着宋老三于半年前不幸丧偶,对亡妻情痴意笃,断是不会再有续弦之心。借此领养个男孩,为自己延续香火。如此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遂罢了胡乱揣测之念。但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宋老三当年领养的那个男孩,居然就是令我魂牵梦萦的那个孩子!”

阿聪听得心潮起伏,思绪澎湃。不禁脱口问道:“什么?我就是那个孩子?”

那老者铿锵有力道:“没错!”

阿聪瞬即激的六神无主。待平复了好半天,方疑惑地问道:“你怎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那老者瞥了眼阿聪的脖子道:“你把你脖胫上的那块玉取下来!”

阿聪暗诧道:“他怎知我戴了一块玉?”但转念又想:“哦!定是聚义厅时我受了伤,免不了脱衣医治,是以被他看到了。”

心下一片茫然,又不知那老者让他取玉是何用意。但自忖事关重大,虽多有不解,却也不敢迁延。忙伸手将宋贝贝赠的那块玉解下,递与那老者。

那老者接过玉来反复端凝许久,哈哈笑道:“没错!这的确就是我的那块宝玉!”说着又将玉返还了阿聪。

阿聪听他如此一说,不禁震了一惊。又有些迷惘起来。心想:“此玉乃贝贝母亲生前之物。后来贝贝因睹物思人,是以爱不忍释,一直戴在身上。直至今早车站送行,方解了馈与我,做个念想。此际他怎说成是他的了?”

正疑惑间,又闻那老者道:“此玉乃你一岁生日时,我送与你的。真没想到,你历经了那么多波折,这块玉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你身上!可也是注定与你有缘了!”说着又有些伤神,似在追忆往事,神色黯然!

隔了半晌,又说道:“今日五龙大会上,就在你昏迷以后,我无意间瞥到了这块玉。那一瞬间,我如梦初醒,更是激的手足无措。后来秀容庄主为你号脉诊疾,神情忽而紧张,忽而迷惘。按说一般的刀伤,纵是伤势急切,可也不至如此。显是他发现了有关你身世的一些蛛丝马迹。”

阿聪惊问道:“什么蛛丝马迹?”

那老者道:“至于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不得而知。不过在他走后,我曾悄然跟了他一程。隐约听得秀容庄主耐人寻味地叹道:‘十八年了!十八年了!’我一听如此,当下便全明白了。”

阿聪听得神迷意夺,不禁暗暗自问道:“我到底是谁?怎么连秀容庄主也牵扯进来了?”

那老者又道:“奈秀容庄主一路再无言语,我当下又返回了聚义厅。为进一步核实你的身份,我便设法,意欲近得你去,细瞧端的。不料彼时宋老三已经醒转,回到了大厅。为避免打草惊蛇,被其有所警觉,我便出言羞辱了他一番。一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二来也给你提个醒。”

阿聪赧然说道:“惭愧之极!彼时我失魂落魄的,可也没能领悟到你话里的意思。”

那老者冷笑道:“宋老三卑鄙无耻,又是冷血心肠。纵是你舍了命救他,他也不曾跟你说上半句暖心话。你为这种禽兽伤神动郁,可也枉了你一片拳拳孝心!”

阿聪内心虽兀自反感他说宋亭生的不是,可也未再批驳。心中仍是纠结自己的身世,便又问道:“你说你当年弄丢的那个孩子是我,可也全凭此玉而度。但这块玉却不是我的。实不相瞒,此玉乃我养母遗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我妹妹身上戴着。是不是老先生你看错了?”

那老者一脸决然,浑无犹豫之色。斩钉截铁道:“不会有错!我自己的东西,岂会看走眼?”

阿聪不禁暗忖道:“一块玉,两个主。到底谁说的才是真?难道我真是当年那个孩子?那我身上又有着什么惊人秘密?”

茫无端绪的想了会,又觉那老者所言漏洞百出。心想:“他说是在我一岁生日时候送的我这块玉,但又说他偷走我时我已一岁多。前后差了这么多,难不成,在那之前,他就认识我了?义父恼我纨绔不假,若说便要因此杀我,可也是危言耸听,牵强附会了。我看他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今日所说可也有杜撰之嫌,断不能全信。”

思忖至此,又生了一些戒备心理。抱拳问道:“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是何方高人。不知可否愿意相告?”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便是你义父口中说的,那个已经死了的任奎发!”

阿聪瞬间惊的瞠目结舌,期期艾艾道:“什么?你……你是任奎发?”

任奎发笑道:“怎么?不信?”

阿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忽又摇头道:“不……不!”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有些疑惑道:“不过,你这模样……与那照片里却是判若两人!那张照片虽是你们年轻时候拍的,但这相貌特征却是相去甚远,毫无半分肖似。”

任奎发笑而不语。忽又神秘兮兮道:“你且闭上眼,我来告诉你答案!”

阿聪无所适从的依了。俄而,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阵,似撕扯纸张的刺啦声。

又闻任奎发道:“好了!你睁开眼吧!”

阿聪有些茫然若迷的睁开了双眼。然眼前一幕,却瞬即吓的他后退了几步。怔着脸惊问道:“你……你是谁?”

任奎发笑道:“现在看如何?像不像?”

阿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前之人,已是另外一张脸孔。不免吓了一大跳。直到听到他说话声音,方恍然确信,端的是适才那老者无疑。

缓了缓跌宕的心情,又细细瞧了半晌,笑道:“现在来看,便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难道你刚才那张脸是假的?”

任奎发道:“没错!我这是易容术!倘若不使这易容术,如何能骗得过宋老三?”

阿聪钳口挢舌的讶异不已。暗暗纳罕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绝技?”

不禁唬的有些浑浑噩噩。忽又想起那晚费彬和六麻子一事来,便忙问道:“你可认得费彬、六麻子他们?”

任奎发略怔了一下。说道:“认识!怎么了?”

阿聪道:“有一晚我曾无意间看见,他们一伙人兴师动众的拿你!费彬说你中了他的毒镖,还说你卷跑了五龙图,不知可有此事?”

任奎发大笑一声道:“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本事伤得了我?我要真有那五龙图,早也远走高飞,逍遥自在去了。又何必回来!”

阿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任奎发又道:“不过,他们确也拿捏了我的一根软肋。”

阿聪问道:“什么软肋?”

任奎发道:“我原有一红颜知己,那晚之后被他们拿了去。妄以胁迫,欲勒我交出五龙图来。”

阿聪很快便想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红颜知己,便是六麻子说的那个冯素素了!

任奎发又道:“可我的确没有那五龙图!无奈之下,便诳他们说,五龙图其实就藏在龙潜寺内,那《逍遥散》便是!”

阿聪笑道:“我说呢一时间龙潜寺风起云涌,原来他们都是被你骗了。”忽又问道:“那六麻子潜伏青龙门内多年,你可知他是谁?”

任奎发道:“我早知青龙门内卧有奸细,不过那六麻子极尽伪装之能,确也未能将之识破。”

阿聪面色沉重道:“六麻子居心叵测,潜在青龙门内,终归是个祸患!”

任奎发愀然不悦道:“你还对宋老三心存善念,顾其安危?”

阿聪惆怅一叹道:“义父于我有养育之恩!纵是虚伪也好,城府也罢,我能不以其荣,却不能不尽我孝!”

任奎发冷笑一声道:“宋老三那般欲置你于死地,你却还感恩戴德,说出如此谬论!你也真是顽冥不化!”

一语甫毕,忽听得庙门之外“哈哈”一声怪笑。笑声森然尖锐,倒似鬼魅一般恐怖阴耸。

任奎发闻声面色骤变。当即夺门抢出。未及阿聪反应过来,忽听庙外传来一声枪响,顿时震彻四野。

阿聪大惊失色,也即疾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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