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泽吃过早餐，听说到县里开会的乡书记和乡长回来了。下午时，林启泽迎面遇见了乡书记，对方很是兴奋地说道：“小林，我们要在桥头立一块石碑，记录这次修桥。听说这几天你发烧得利害，真是辛苦你了，我代表全乡老百姓感谢你！”
林启泽有些不好意思，歉逊地回应道:“这是我们的工作任务，是职责。”
“过几天我们喝酒，这两天有些事处理一下。”林启泽话刚说停，书记很豪爽地说道，就迈步走进办公室处理公务去了。
林启泽找到小方在整理工作队的一些事务。小方，乡团委书记兼乡长助理，是工作队的联络员。他是一位刚毕业两年的农校生，是一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因为小方是从初中考入农校，在农校又读了三年书，他比林启泽年纪就要小了三四年。
林启泽和小方正在整理档案，值班室外传来一阵斥责声。
林启泽走出来，只见书记和乡长正在喝斥一个私自用山火的农民，那人耷拉着脑袋，衣服有烟火的痕迹，一只鞋子头部裸露出半只脚，大致是失火时自己也在拼命扑火，才弄成这个样子。
乡长很是生气，有些咒骂的样子：“千通知万强调，不要野外用火。野外用火，家破人亡！这次扑救及时，没烧到山林，烧到山林，你就要坐牢。”
“你坐牢，不但害自己，害家人，也害我们乡政府，乡干部。”书记接着说：“送到旁边的派出所，要审一审，是不是故意纵火，不是故意纵火，也要严厉处罚！警示野外用火的人！”
小方也在一旁，林启泽从他那里了解到，那农民想烧自家地里的玉米杆子做肥料。这种季节，风干物燥，火星飞起来，烧了一大片草。还好，正在附近的人赶来一起扑灭了火源，没烧到附近林子。
林启泽才想起刚才有几个乡干部，急急忙忙地坐上乡政府的吉普车往外赶，原来是去失火的地方扑救。
晚上，吃饭时突然停了电。林启泽觉得有些困了，草草吃过饭，回去小睡一阵子。
快到八点钟，外面传来一阵吵声，原来是恢复供电了，林启泽感觉三楼楼道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亮起来了，窗户上有一抹混黄的光。休息了一阵子，觉得大脑清醒了许多，他想到下面门口值班室去看电视。
书记正在值班室下象棋，见着林启泽来，坐在一旁观战。说了一句：“明天没事，我们小范围喝几杯。”然后，又专注地同对面今晚要值班的老同志下棋。一旁只有小方一人，他边观看两人下棋，一边也在看电视。
值班室有一台半旧不新的彩色电视机，小方转台，选择感兴趣的节目。一会儿，电视上在播放天鹅湖的舞蹈，一排俄罗斯姑娘穿着芭蕾舞服装，掂着脚尖，随着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年轻的小方看得津津有味，乡书记长转头一看，感到有些不自在，皱起眉头，说了一句：“怎么爱看这种光屁股舞，换台换台。”接着对林启泽补充一句：“乡下有乡下的规矩办事，不能象城里人一样，喜欢这种东西太多。”
小方听了，只好听从吩咐换了台。他林启泽对视了一下，苦笑一下。
乡书记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额高眉粗、鼻阔嘴宽，皮肤是浅黑中泛出红光，这大致是爱好喝酒的缘故，说话大声爽朗，让人以为是一个粗放的人。其实，他是一个思维周密，做事严谨的人。刚下乡不久，林启泽看见他在开会布置工作时，站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两个小时的话，真是做有条不紊，滴水不漏，让在场的林启泽好生配服。
第二天一早，林启泽继续整理工作队的一些事务，听到值班室叫他去接电话。拿起黑色的话筒，听出是陈副的声音，他电话里告知林启泽今天要收拾好下乡带的东西，明天单位有部车经过工作队的县城，顺带转下乡接他回省城。
林启泽放下电话，记起前些日子，陈副也是电话通知他要继续在乡下坚持到春节前放假。当时，林启泽心里觉得不自在，接着想了想：参加工作队在这里呆了五个多月了，多呆一个月又何妨？况且，现在在修桥，事情也多，突然换人也不妥。为何不到半个月时间，突然间又改变，要他元旦回单位上班了？
毕竟参加工作队下乡快半年了，林启泽已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刚下乡时内心偶尔的狐独，彷徨，无助已消退很多。
林启泽把要回省城的事情和乡书记说了，恰巧书记又临时有事准备去县城，只好交待小方和林启泽把手上工作交接了。上吉普车时，还有些惋惜不能和林启泽开怀地喝几杯，只好说道：“那天立好碑了，庆祝修桥，你最好还要下来一次。”
林启泽只好客套一下，说尽可能尽可能罢。
小方一直陪着工作队，他很清楚所有的事务，交接很快就完成。林启泽回到三楼招待间住处收拾东西，因为下乡时也没带太多东西，收拾半个小时也结束了。
晚上吃过饭，林启泽一个人走出乡政府大门，沿着平时散步的小道走一走。
林启泽一边走一边回想这半年来的乡下生活，感觉是大有收获的。应验了下乡前父亲的来信里的一句话：“能到乡下去体验一下生活对人生的经历也是有好处的！”
这次下乡工作队是厅里和宣传部门联合组成的。厅里抽调中心的人下乡，宣传部门管理着众多报社，他们基本抽调记者来轮换。分管林启泽片区的一位处长当天来了一次，中途好象也来过两三次。其余的时间，基本是林启泽和抽调的记者呆在乡里。报社的记者多，他们三个月换一个人，林启泽则要呆上半年。
7月同来的老曹，任职报社广告部，其实比林启泽大不上十岁，可样子长得急而已。老曹，是一个三十多岁很风趣的人，有很多故事。平时也喜欢下象棋。乡下时常停电，老曹就和林启泽两人点蜡烛下象棋。因为老曹从小在乡下长大，对乡下生活很是熟悉，林启泽和他相处三个月，学习到不少的知识。
记得刚来不久，乡书记请他们俩喝完酒，俩人迷迷糊糊地就早早休息。因为睡得早，林启泽天未大亮就醒来，老曹可能是昨晚多喝了几杯，还在低低的呼鲁中酣睡。林启泽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独自上三楼顶伸伸懒腰。也许是酒后休息后的缘故，在乡间清晨的清新空气中感到异常的舒畅。
站在楼顶上，乡间早晨的景象若隐若现。在山间里，浓重的云雾中还在四处漂荡，东边初升太阳的光芒四处挥洒，西边的月亮还淡淡的印在天空上，万物均孕育在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之中。
在氤氲的雾气中，林启泽发现原来这里是一片山间比较开阔平坦的地方，有一条不太大的小河婉延穿过。乡政府所在地离乡集市的所在地还有四五百米。四周眺望，小河边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水田，离开小河远一点的起起伏伏的土坡上是连绵的玉米地。在八月的季节里，眼中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一种生命的颜色，一种蓬勃的颜色，一种让人感到昂然向上的颜色。短短的几分钟，林启泽感到这一段时间里的郁闷、低沉、迷惑……许许多多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刚下乡时，老曹和林启泽常一起到农户家检查扶贫项目的情况，和他们两人同去的是小方。
乡村当街杀猪、打铁也让林启泽第一次看到；有时下乡看到一些废弃的烧砖瓦土窑，林启泽好奇地钻进去看看，让老曹乐不可支；山野石壁上的小鸟巢，总有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支，有时也有鹰飞起来，博击长空……乡下时常停电，可乡下的月亮是明晃晃的，如同白昼，树叶上反射出一片片银光，细叶子则是细碎的点点亮色，这是在城市里感受不到的东西。
9月底刚刚启动帮乡里修桥的任务，老曹就回省城了。接替老曹的是一个与林启泽年纪相当的小黄，他刚来不到半个月，就经常被当地县政府抽上去做材料。平时，只有林启泽一个人呆在乡政府的招待所里了。
修桥是把原有的年久失修的木桥拆掉，重建一座钢筋混凝土桥，方便桥两边愈来愈多往来的拖拉机和大的汽车能够通行，少绕近三两公里外的弯路进出乡里的市场。
这两个多月时间里，林启泽都在忙于修桥的事。虽然桥不到二十米，可还是要联系各协助单位，特别是负责设计和施工的县建设局。开始县建设局的同志还早出晚归，到了后面，了解到林启泽看得懂图纸，也掌握了监管的技术，林启泽不联系他们，他们也不常下来了。其实，乡府所在地距离县城也就十来公里，绕过一座山就到。
下乡后，林启泽烟瘾大了起来，往常是两三天一包烟，平时与别人相处时你递我送的，变成了两天一包，一个多月下来，慢慢地林启泽发现一天一包也不够了，送给别人，自己也抽得凶了。
林启泽一边走一边回想这半年的乡下生活，从上衣口袋掏出烟，习惯性地点上，轻轻地吸了一下。
冬天的雾霭很重，走过一个小土丘，来到距离乡政府几百米外的乡中学。校门左边右边各刻有红色的八个大字，每个字近一米大小，左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右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林启泽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中学有两幢教学楼，操场还插有国旗。学校正在吃饭休息时间，广播上播放着流行歌曲，在操场上有不少学生正在打球和做运动。
乡里中学边上是乡里的完小。林启泽记得上个月小方刚认识完全小学的一位刚分配来的女老师，小方还带林启泽去那位女老师那里吃过一次饺子。当时，小方还谈到停薪留职的事，想到外出去见识见识闯一闯。
下乡快半年了，林启泽只回过省城两次。林启泽了解到下乡这半年里，单位的情况变了很多。小平南巡后，单位周边都在破围墙建门面，全都在造市场。单位里也一样，单位出大部份资金，每个职工也筹资，建起了十多个门面。而最让人心神不定的事，单位的人可以停薪留职下海，单位现在已有两人办了手续，听说电工小毕也在办手续。回想着下乡的半年来的生活，林启泽也在考虑着回省城后的人生规划。
天色很快暗下去了。林启泽正准备返身离开回乡政府去，这时中学的广播突然比原先音量大了许多，放出《渴望》的主题曲《好人一生平安》，“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歌曲在冬天的夜幕中回荡着。
听着听着，不知为何，林启泽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触动，两眼不由自主地慢慢湿润，朦胧起来，感觉要让人流出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