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黑暗中的声音
处理完继父的后事，思蜀带着妈妈去做体检。衰老跟死亡一样，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过程，人们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好好的赡养自己。这些年，她自问这个女儿做的也不称职，从前继父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所以有了假期也不经常回家，现在他不在了，照顾妈妈就成了她的责任。人，都爱给自己找存在感。
血才浓于水，总是要尽孝的。
市立医院去的人太多，李思蜀厌倦漫长的排队等待，选了家私立医院。私立的医院费用较贵，来的人自然没那么多，省去了好多麻烦，她也乐得清静。
以前我们爱给自己找麻烦，现在我们只想离它越远越好，都是妥协的结果。
“思蜀？”
搀着妈妈往下一个检查科走的思蜀身子一滞，转过头来。
“这不是我们的郑大医生吗！”
不远处身穿白大褂的人，瘦削的身形依旧没变，鼻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的眼镜和周身的气质相符，眼中的坚定自信更甚。医院长长的走廊铺着洁白的地砖，路过的护士环抱着文件夹来来往往，像极了抱着书的学生。
仿佛有一瞬间的错觉。
思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像是看到那天，站在教室走廊外叫她一样。
“你就别开我玩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秋晗对身后跟着实习的学生交代了几句，径直走了过来。
“就这几天回来的，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
全市那么多医院，为什么选这家？
李思蜀，你真的不清楚吗。
“那可真是缘分，我也是最近才调回这边。带你妈妈过来检查？”
“对啊，人年纪大了，身体小毛病多。”
“这倒是，那你先去。稍后再联系，找个时间一块儿吃饭。”
“好，那我就先走了，你先忙。”
哪有那么多缘分，哪有那么多巧合。有时候的你以为，都可能是我的别出心裁。
渐渐走远了，妈妈拉住思蜀问，“你是不是喜欢这小子啊？”
“妈，你净胡说！”第一次被妈妈问这种问题，李思蜀自然不好意思，更何况她心里有鬼。
“哎呀，你急什么，我就是问一下。看让你急的，脸都红了！”
打定了主意要开思蜀玩笑的妈妈还在胡说八道，思蜀手就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脸。
“你就别问了！”
反应过来妈妈在打趣她，思蜀正色道。
陆之远一遍遍的查看短信，和李思蜀的短信记录就那么几条，翻来覆去早就烂熟于心。
“一块儿吃个饭呗？”
互联网的发展，使得我们不必面对面的提出邀请，省去了不少尴尬。
科技真伟大！科技万岁！陆之远这一刻打从心里感谢新时代。
“行啊”
没等来郑秋晗的消息，收到了陆之远的。李思蜀心想，郑秋晗说的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到底是寒暄还是什么。
越长大，越喜欢许诺，做约定。诸如此类的放假了一起玩呀，有时间一起吃饭…虽然这种方式俗气客套，但在讲出的那刻绝对是出自真心的，绝对是彼此都聊到了兴头，非常对胃口。至于后续，就别追究了。
陆之远在看到短信前，想了一百零一种李思蜀可能拒绝的理由，现在哪一种都排不上用场了。
“好！时间地点你定。”
“你定，我刚回来都不熟。”
“成，那我六点来你家接你。”陆之远发出去觉得有些不妥，马上补发了一天，“你家还在老地方吧？”
“嗯”
这个嗯，他就当她是默许了。
陆之远选了家西餐厅，红酒烛光高脚杯，多么浪漫。一顿饭吃的很安静，除了点菜时的商量，都在沉默。李思蜀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无话可说，陆之远是想说的太多，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什么时候走？”
还是陆之远先开了口，正在专心致志吃牛排的思蜀手中的叉子划出了刺耳的声音。思蜀抱歉的笑了笑，欲言又止。
“可能就这几天吧”
她本来是想告诉他，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那边的工作做得也不是很顺，好不容易拿到的项目莫名其妙的就变到了上司的手里，她早就想辞职了，正好家里出了事，走的干脆利落。在心里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打算告诉陆之远。告诉他有什么用，她觉得没必要，说了只怕他再误会。
陆之远听到李思蜀说过几天要走，心里只觉得失落，他以为这次她回来了就不走了。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在离开的时候却让他五味杂陈。
走出餐厅的陆之远和李思蜀遇到了郑秋晗，郑秋晗也看到了走出来的两个人。
“秋晗！”
思蜀打了个招呼，一旁的陆之远听的十分不快。她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他的名字，老是陆之远陆之远的。
“你们？？……”郑秋晗看到二人，没寒暄就发出了疑问。
聪敏如李思蜀。
“你误会了，就是老同学一起吃个饭。”
“哦哦，那我先走一步，有约。”郑秋晗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回答，道了别就往餐厅里走了。
在一旁被忽视的陆之远脸色更不好了。
历史课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这种插曲就是一时新鲜热乎，随即而来的奥数竞赛才是话题。在笔杆子里出政权的高中，学习才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班主任选了思蜀和班上的另外两个尖子去市里参加比赛，还有陆之远。陆之远别的成绩不怎么样，数学可是数一数二的，这也是我们友谊坚贞不破的一大原因，我数学不好总是要抱他大腿，这也是班主任为什么偏袒陆之远的原因之一，他爸爸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谁不想有几个得意门生。陆之远就是他的得意门生。我们高中以理科风气见长，文科不怎么受重视，以前奥数这种事是轮不到我们文科生的，那是理科生的专利。文科的老师们都暗暗憋了一口气，不断争取才为我们文科生争取到资格，所以这次参赛老师们看的格外重要。班主任自己是教数学的，安排了他选上的四个人晚修去他办公室集训。所谓集训，就是老师们拿着一张张“密卷”让他们做，然后逐个讲解。
后来微博发展，网络兴起一个话题，怎么样委婉的表达我喜欢你？
一个流传很广的回答是，不如我们把我们的革命友谊升华一下？
陆之远对李思蜀的感情，应该就是在这场奥数革命中升华的。
“你说，一个女生做题咋能这么快呢？”陆之远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在解一个圆锥曲线，一直求不出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女生就不能做题快了，你歧视女性同胞呢！”
我自然是愤懑不平的，陆之远是在夸人解题速度快，我急什么？真不巧，他撞枪口上了。
“我不是这意思！”
“给我滚开，解题慢的女生要读书了。”我轰走了在旁边唠叨的陆之远。那时候，我怒火攻心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更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天天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天天挂在嘴上，就是不对劲。
渐渐的，班上就流言四起了。
晚自习那次的面红耳赤，历史课上的挺身而出，天天一块儿奥数集训的男男女女，多么可疑，多么像早恋。
李思蜀喜欢陆之远。这个完全不成立的八卦迅速传遍了我们班，传遍了我们所在的楼层，也传进了老师的耳朵。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是什么？
不是曹操，是流言。无孔不入的流言。
奥数竞赛在半个月的集训后就来了，理科班派了六个代表出来，文科班就是四个，有这个局面已经很不错了。考场外全是各校精心选拔出来的学生，基本上按各自的学校扎堆讨论着，大家都是佼佼者，没有谁从心里崇拜谁。
“郑秋晗！”
李思蜀跳到男生前面，低头看练习册的男生应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丽的脸，距离很近，鼻头的小痘痘都清晰可见。
“李思蜀！”郑秋晗的声音也有明显的兴奋。“你转学了吗？”
“对呀，刚过来不久，还没遇到过你呢。”你就在五班，我们之间隔了一个教室，我去上厕所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你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好像总不会停下来看外面一眼。我在心里，已经遇见你几百次了啊，或者更多。思蜀心想。
“是吗，你是学文吧？这次也来了？”理科生的思维大概都直来直往吧，我们学校理科风气确确实实影响到了大部分人。
“嗯，总不能给咱们陈老师丢脸对吧！”只顾着遇见老同学的兴奋，思蜀也没听出来郑秋晗话里的疑惑。
跑去买水的陆之远抱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同桌在和一个陌生男子相谈甚欢，平时冰冷冷的脸上浮出了难得一见的笑靥，只是他觉得，格外刺眼。
“嗯嗯！那都加油啊！”显然是陈老师勾起了郑秋晗更多的兴趣，语气里的振奋更加。
开考的铃声响起，大家陆陆续续的进入考场，站在远处的陆之远看到交谈的二人分开，跑上前去塞了一瓶水给李思蜀就走开了。
我记得，那一年奥数比赛的结果特别好。特别好的意思就是我们年纪光第一就拿了三个，特别好的另一个意思是陆之远是其中的一个。班主任在班上大力的表扬了他，全班的气氛都跟热烈，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只有在特定环境下才能显示出来，陆之远的第一给我们文科生扬眉吐气，大家自然都高兴，班主任更加，赞美之词连我听着都觉得有些过了，陆之远的脸难得的红了，眼角的喜悦依旧掩不住。
只有李思蜀很淡定，很淡定。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陆之远看着身边头也不抬的女生，怀疑她是不是不正常。
？？？
李思蜀一脸黑线，她没明白陆之远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
“你拿了第二，所以心里嫉妒我对吧！”有时候我也很难明白陆之远莫名膨胀的自信骄傲从哪里来的，也可能是他一直就顺风顺水的长大，没遭遇过什么挫折打击。
李思蜀依旧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什么。她只觉得陆之远无聊，她拿了第二，其实一点都不难过，她看得清自己的能力，如果没有陈老师，如果不是他，她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和奥数打交道。对了，她刚刚听到老师说，他也拿了第一。她已经在心里为他放起了盛大的烟花，她不小心眼，她的祝福早就送出去了。
看到李思蜀没有反应，陆之远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你看，喜欢别人的时候，干什么都觉得自己是错的。
班主任下课后让班上参赛了的人去他办公室，后来李思蜀被留下了。老师是从学生中成长起来的人群，他深知不动声色是多么重要。
“思蜀，这次比赛结果很不错的。”班主任象征性的表扬了被留下来的学生，一个做学生的直觉告诉李思蜀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你现在正是拼搏的时候，要自己分得清什么轻什么重，不要害了自己，毁了自己的前途。”
果然，思蜀知道话外还有话。传遍的流言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不想理会，清者自清，她一直相信这句话，只是没想到话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
“老师，你放心，我不会的。”
“老师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但是还是要多注意，出去吧。”
班主任准备的长篇大论还没来得及发表，就怪在肚子里了，他看李思蜀是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通也就不再多说。走出办公室的李思蜀遇到了郑秋晗，郑秋晗搬着一堆作业往办公室走，两个人微笑示意打招呼。
“郑秋晗！”
已经擦肩而过的思蜀叫住走过身边的男生。
“嗯？”
“你别误会了。”
思蜀说完就跑开了，留下郑秋晗一头雾水。误会什么？那个流言？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班主任还是有意无意的班上说了一些话，大意就是女生要洁身自爱，要我们不要有多的歪心思。
含沙射影，思蜀只当班主任善解人意私下就把这件事解决了，没想到班主任还是在班级里说了。她突然就很气愤，很气愤。那股火憋在思蜀心里，越烧越旺。
陆之远事后告诉我的时候，连我都有些感动。
那天大家依旧在教室里晚修，期末考的压力让整个班都处于一个亢奋紧绷的状态，教室里的灯突然就熄了。我们眼前一黑，以为是人在恶作剧，抬头看向对面教学楼发现也是漆黑一片，意识到是停电了。压抑的教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吹口哨、拍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因为突如其来的停电，像是从牢笼里解放出来了一样，无比的兴奋，整栋楼都在欢呼。
“我喜欢你。”
停电了的教室喧闹声震天，大家都在欢呼，没有谁能看的清楚谁。陆之远凑近李思蜀的耳边，字句清晰的吐出这几个字，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思蜀觉得。那一刻，她身处浩瀚的宇宙，听到了人类的耳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