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秘密
灯火通明,满楼静寂。
就好像不约而同的静寂。
人多的地方而生出的宁静,是因为每个人都很安宁。但现在每个人的内心都在燃烧着。
天机门里除门主以外职位仅次于羽翼司的右掌使李展山竟出现在青楼,竟被一个无名小卒躲开了他的致命一击。
皇城里几乎只要是显贵点的人家都听说过李展山的大名与他的刀刚猛劲。
这两桩事足以震惊他们了,这位无名小卒的名头也有可能在一夜之间被众人的咋舌传的铄动古今,满城哗然。
人们一见到稀奇古怪的事通常都会先着急的告诉身边的人,好来分享或是证明自己的见多识广,有时候甚至不惜添油加醋一番,来表明自己看到的是有着多么大的价值。
这样的事或许每个人身边都会有,或许都会为此而暗自庆喜,又或许为此感到烦恼厌恶。
而这三人却连理都没理他们。
——这三个人本就完全不在乎。
李展山道:“不错,疯子的确变厉害了。”
他居然也说封东是个“疯子”,但比着更让人吃惊的是出于李展山的声音,他的声音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声如洪钟,反而竟听着好像一个垂馨少女。
而封东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吃惊,反而笑意晏晏道:“要试探我的武功没必要在这儿吧?”
李展山道:“试探你武功不假,但你可知我们为何要试你武功?”
封东不解的问道:“为何?”
李展山道:“因为我们要看你有没有能力。”
“什么能力?”
“这个能力我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我们知道你一定有。”
“哦?”
“因为你聪明。”
“所以你们就想将别人拜托的事交给我?”
“没错。”
封东不说话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你朋友要托付你事情时,你却先不问是是什么事就表露要推辞的语气或者问上一大堆“为什么?”,那一定再很少有人去拜托你,或者你再也很难向朋友拜托事情。
封东朋友虽不多,但却都觉得他不错。
李展山突然杨手一掀,一张鱼皮面具已被完好撕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脸,一张与方才好不相似的脸。
方才的脸粗糙无比,而此时却似冰清玉洁,玲珑无暇。
“他”竟是个女子。准确的说不知是女子,还是个白皙后生,又或者是个大孩子。
最吃惊的不是封东,而是那些痴足相望的人们,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封东淡淡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的。”
姑苏鬼手有个小徒弟,这徒弟聪明伶俐,继师尊之绝学,一手易容术更是难分真假。
老鬼手若想画一张天牢地图,竟也一丝不差,封东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的徒弟小鬼手竟和大内颇有渊源,否则又怎会将李展山模仿的活灵活现呢。
但他的疑问又多了,早听说大内天牢防守严密,甚至还听说无论是谁,都不可随意出入,出入都必须说对口令,但姑苏鬼手那张图里竟没有提到过这点。
小鬼手似乎看到了封东脸上微露的疑云,故突转话题嫣然道:“看来我的易容术也大有长进嘛。”
她笑得很甜,一个妙龄少女的笑声一般都会很甜,很纯洁,很动人听,就像是银铃一般。
这会儿百里行说话了,他也笑着道:“没想到我会认识她吧?”
封东道:“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会和她一起约我来这,难道我还不够出名?”
百里行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问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这儿有谁?”
封东道:“谁?”
百里行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卜胜遗女。”
封东好像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楼道上的紫裙女子,但目光很快又转了回来。
小鬼手见了对封东打趣道:“楼上的大姐姐莫非就是天机门左掌使卜大侠的遗女?长得可真漂亮。”
看上去她是在和朋友打趣,但声音却故意抬高了许多,这下子所有人都征住了,好像都知道卜胜的大名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的女儿会到青楼卖艺,而且“遗女”这个词并非寻常称谓,难道卜胜死了?
一阵议论响起,有的人说是自己听说过卜胜去世的消息,又有的人说这可能是卜胜在烟花柳地收养的“义女”,五花八门,不计其数……
道是人言可畏,更何况还是一介名门,听到这许多议论难免怒恼,因此那紫裙女子长身站了起来。因而先前封东与“李展山”打斗时也惊扰了她,所以目光未曾移挪,直径朝封东几人大声说道:“台下之人是否行个方便,我们择地而议!”
她竟似默认了一般,而且不问来头,直邀对方私议,这倒是很少见。
其实在那一刻她也是很吃惊的,但后来竟也没什么太大的举动,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一样。
这儿的客人今天好像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怪事,几个月来,那个好似某个大乐坊来的姑娘日日在此弹琴助乐,不求金银其他,不多与人说半个字,是个名副其实的冷美人,今天怎会和一群江湖上来三教九流去约会呢?
他们想不通,她究竟是不是卜胜的女儿,或者卜胜是谁,这几个人有是谁?他们都不再多想,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知情的,但他们也都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重要性。
所以他们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位抚琴的紫衣姑娘抱着自己那架形式古朴的长琴带着三个奇奇怪怪的人走了出去,头也没回的直没人群。
……
披着黛瓦的女儿墙斜衬着明媚的圆月,洒下的银殇斑斑点点的映在莲池的湖面上,折影成无数,有着种叫人说不出的宁静与凄凉。
莲池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下围着一片零零碎碎的青莲,开的懒散惺忪,就像是一个个美妙的精灵正在闭目养神,有弯着腰的,亦有挺直了茎干的。
莲池对面有个八角亭,八角亭中坐着坐着四个人,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圆石桌,神情凝滞,似在等着同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有风吹过,沁人心脾,教人难以不感慨这个庭院是多么的适人宜居。仲夏时,假山环抱,亭台琴案,青莲争艳,住在此间之雅士可谓是修身养性之佳所。
可雅士适合住的地方,住的不一定就是个温和如风的文人骚客。
良久之后,突听紫裙女子缓缓说道:“你们知道我父亲的事?”
小鬼手接道:“看来你真是卜胜的女儿?”
紫裙女子也不掩饰,说道:“嗯。”
小鬼手道:“那你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紫裙女子目光似变得很深邃,缓缓道:“等你们。”
小鬼手道:“等我们?”
紫裙女子肯定的说道:“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的。”
小鬼手疑惑道:“可貌似你并不认识我们啊。”
紫裙女子带着一种奇怪又似乎很毒辣的眼光锁定她,小鬼手在这一刻竟好似感觉自己已被对方看穿了一样,有些不自在。
封东突然道:“你的意思是无论是谁,只要是来找你的,就一定是你要的找的人对吧?”
这句话很矛盾,若是旁人听到了肯定一时间不懂是什么意思,但那紫裙女子却似懂了,她又将目光看向对面的黑衣男子,一字字说道:“我叫卜青。”
封东道:“可是你穿的是紫色。”
卜青竟似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于是不禁笑道:“难道我名字有个青字就不能穿紫色的衣服么?”
封东冷冷道:“我是指你不像这个名字。”
卜青道:“哦?”
封东没有再回答,只是突然出手,手法并不高明,却很快。
卜青一惊,却面不改色,情急之余上身往后一仰,随即右手赫然探出一柄精致匕首,瞬间寒光婉转,轻盈似舞。
这像是世间最快的剑法一般,毫无破绽,但匕首却不是剑,虽然在她的身上用的恰当好处,可剑法始终不该用匕首来使的。这套剑法显然是以长剑的坚毅所制,剑招招招灵活,轻快多变,挥舞起来可以达到进可攻退可守之境。
可就在这时,正在使这套剑法章程的匕首竟突然不动了。
封东用两根手指夹着这把匕首,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他忽的笑了笑,道:“这便是袖里藏云?”
卜青感到手上的压力散去,才轻轻的暗自喘了喘气,一缩手便收起了匕首,瞪着封东,似有反感之意的道:“你试我会不会我爹的剑法?”
封东也不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这时百里行接道:“这疯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认得各路武功招式,而看过的武功招式,他总能学会一点。”
卜青心中本就有火,听百里行这样一说不禁更火上浇油,但面上尽量不表露,但语气已有变化:“你偷学?”
封东淡淡道:“我从来不像别人学。”
他说的是真话,自出道以来,江湖上或许很少有人知道他“两个字”是谁,但他也从未想过要扬名立万,他可能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没有让人知道过。
这样一个人,早已自成一派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向别人学?
卜青不认识什么两个字,所以也不会了解封东,她已有些不耐烦,说道:“说吧你们要干什么?”
封东冷冷道:“是你先等的我们。”
卜青脸都似已青了,她是在不喜欢对面那个人,可仔细一想,却也无反驳之理,要怪只怪她先将心声说了出来。
既然她都说是故意等他们的,那总该有个理由不是。
小鬼手解围道:“其实吧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封东似察觉了这话中的意思,但还是连头都没抬,像是打算一直听下去。
小鬼手接着道:“你爹是谁,我们不熟,但我们却对你爹的死因感到很奇怪。”
卜青的脸色变的很奇怪,狠狠道:“肯定是他们……”
小鬼手不解的问了声:“他们?”
卜青道:“你们知道南海剑圣么?”
三个人一齐长大了眼睛看着她,显得都有些惊讶,就连封东都不禁愣了愣。
江湖中论用剑之人,南海剑宗可谓是最出名的,大大小小无数一流剑士多数出自南海剑宗,昔年曾就出了个顶尖的高手,被称为“剑圣”,以一把奇形怪状的长剑誉满天下。
但世人皆知,这位南海剑圣甚少入江湖,脾气古怪得很,传言说有一次他竟办成个卖酒翁在偏僻的山野间挂起了酒旗开了间小栈。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但他真正的公开步入江湖还是在很久以前,久得已经可以让当时的一个三尺稚童如今成长到一个经历风霜的中年人。
可如今卜青为何突然提起他,难道卜胜的死和南海剑圣有关?
卜青很快又解释说道:“你们不用惊讶,他的确已经退隐江湖数十载,但他却并没有死,并且还自创了一个‘青鸾堂’。”
小鬼手突然问道:“青鸾堂是不是专门用来收买朝廷人士的?”
卜青也有些不可思议小鬼手怎会知道的,但她还是补充解释道:“没错,不仅如此,还像朝廷不断植入他的弟子,我爹就是担心他有谋反之心,便带着人去查。”
小鬼手小声道:“你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卜青嘎声道:“你!”
小鬼手道:“你什么你,本来就是嘛,你爹出道才多久,人家剑圣早是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算得上淡名归隐了。”
卜青却只将脸侧向了一边,不用看都知道她脸色一定很难看,但也都知道她心里的滋味更不好受。
这个庭院,是他爹特意为她购下的,说是知道她喜欢安静,喜欢弹琴,这儿刚好合适她住。
那时候她还说这庭院明明就是父亲为娘亲买的,说这番话其实是在撒谎,为了这事她父女还玩笑了一场。
现在这个庭院依旧没有改变太多,只是多了一层空虚的网,笼罩这每个角落,还有人的心。
好一会儿卜青才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求你们帮我带回我爹的尸首。”
小鬼手笑嘻嘻道:“这个我们不敢保证,但我们一定会管这件事,因为我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了。”
卜青道:“你们?……”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将接下来的话扼住了,似有些质疑,但无论是谁也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
小鬼手特意将眼光瞟向一旁的封东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不行,但这儿不是有个‘东疯子么’。”
封东却道:“谁说我要去。”
小鬼手道:“我知道你还在为赌注的事生气,虽然我和他们商量好了,但如果不是这样你岂非已经永远待在了天牢?”
这里的“他们”指的当然是之前在天牢给封东假扮的狱卒放行的人,他们事先已看过小鬼手给封东画的画像,所以见到他扮成一个狱卒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问其口令。
如若不然,封东可真就出不来了。
其实冒这个险封东早就有所准备,他岂非是那种经常被蒙在鼓里的人?要是他是,那就很难活到今天了。
百里行怎会突然来找到他打赌,赌的还是看他能否平安出入天牢。这世上哪有朋友宁愿为了开心而将对方的生命做赌注的?
或许百里行是被逼的呢,这世上谁能逼的了这个“百里时迁”呢?虽然那时百里行说的悠然自得,但总有那么一丝情绪的变化引起了封东的注意,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着什么秘密。
封东还是觉得只有入得虎穴才才可得虎子,为了搞清楚百里行真实的目的,所以他甘愿冒这个险。夜里翻墙而入悄悄溜进郡主的闺房而假装被发现,最后被提入天牢关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为了朋友一语之间暗藏的疑点去冒任何风险。
封东决定这是个时机,于是询问道:“你们应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是……”百里行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开门的“咯咯”声。
正房的灯一直是亮着的,自他们来的时候这灯就从未熄灭过,也只有这间亮着灯的房,还能让人觉得这不是一座荒废的空院。
灯更亮了,是因为那扇檀木格子门已向外打开来,灯光得到释放,照亮了檐前的大理石砖,也照亮了砖上的灰尘。
接着走出来一个青衣妇人,她随便扎着一个发髻,似已很久没细心打扮过了,她身材高挑,面容却很憔悴;她步履缓慢,似已无精打采,随着她的行动身后的逐渐微弱的光辉衬着她的身形,显得很单薄。
这时她走了过了,走入了假山旁的八角亭,众人这才完全看清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