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旦踏上了顺轨，就似乎怎么也拦不下来。如同天要下雨，水要往低处流，一样如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积累一定的资金，我就再没有进行股票期货买卖。本来我就怎么热衷这类的买卖，而且我也确信至今能够赚到钱，多少还是运气使然，假如运气用光的话，这一点点的资金，恐怕也会一下子化为乌有。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对于这一点，妻并没有表示什么。
踏上这条路完全是无意间的一个念头。某日和妻外出就餐时，正品尝红酒，谈话间突然觉得这可以买些用来收藏，饮用。而妻则提议，也可以尝试一下贸易。转念之间，感觉这想法倒是有可行性，加上妻的支持和鼓励，很快便开始运作。
注册，选址，供货商洽谈，配送物流，一系列的工作下来，当准备开始运行前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外间的夕阳并没有驱走室内的昏暗，而脑里这一下子，在眼对夕阳的时候，才晓得事情终究走到这样的一步。落霞而来的光芒蔓延着，泛成金黄色的一片，唯独我置身的那一角，无法透进，任其昏暗。
预料外的顺利，虽然也不能说是全都顺景，但充其量也有一些小小波动，尽管不是什么起眼，但毫无疑问地营业额开始稳健地向上增长，这多少让我如释重负，每天准时回到办公室恰如其分地完成自己应有的工作便可以了。
然而这一刻的我，却遇见了她。
地铁站上8点25分，站台上肯定准时出现我的身影，第八节车厢是固定进入的位置。因为是上班高峰时期，没有座位，所以一直都是同一节车厢，靠着同一扇门。每站停下，上上下下的每张脸孔，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尽管靠近得这么近，可是各人都没有交流，等待车驶向自己应该去的站点。
她就在第三个站停下的时候，进入我这一节车厢，靠着我对面的那一扇门，然后一直和我默默地到达地铁的终点。随后的每一天，她必然出现在同一个时刻，同一班地铁，同一节车厢，同一扇车门旁。
连续的十二个工作日内，我都看到她，仅仅除了那一次，我搭迟了一班地铁。
慢慢地，我的目光便落她的身上。
我记得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并是她的脸，或者衣服什么的，能够引起我的注意，仅仅是因为她的手袋。随处可见，这一段时间内几乎风靡街头的Sunberlla条纹袋，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正感叹满街的雷同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她。
她靠在我对面的扶栏上，我才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然而光是一眼，却足以让我把她的容貌记在心头。并不是她漂亮得压倒众生，而是站在的时候，却明显散出别于众人的一种气质。
不是亲切，不是可爱，不是美艳，不是高贵，仅仅是一种宁静感。刹那之间能够令人忘记世事的一种宁静感，这种强烈的感觉完全地把她整个形象鲜明地印在我的心上。唯一不见到的那天，我突然觉得，似乎今天的日子缺少了点什么，感觉多少不对劲，心思不时地游离正题外。然而用不了多久，我就明白，仅仅是因为没有见着她，而带来某一种的缺失感。我从来都没有正眼定定地盯着她，偶然扫视过的余光察看她的倩影。总是没有多停留数秒，为免内心偶然泛起的忐忑。多年来，几乎失去了那样的感觉，然而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一下子把似乎应该遗憾的，应该失去的悸动唤醒起来。
瑰的影子，又再模模糊糊地隐现于我眼前。
我也曾经为她心动过。
第十七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提着那个条纹袋，绿红相间，配着的米白色外套，内里稍微露出的一角鹅黄的丝质背心，恰到好处地展现她蔓妙的身材。下身的黑色短裙，和浅黑色丝袜，更是勾勒出她修长的曲线。
除了那个几乎已经是她印记，足以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能够发现她的手袋外，还有就是她那独特的表情。抿着嘴唇，但嘴角还是多少含弯，似乎微笑，也似乎没有笑意的那表情。只要看到她的日子，一整天总会有莫名的快感，相反，在看不到她的日子，一下子又会变得无所适从。
第十九次在地铁上再次相遇。我偷偷地看她的时候，似乎觉得她也在看我。转眼间，我已经扭开了视线，但是脸上忽然感到一阵阵热感，觉得她依然盯着我细细打量，但我并没有勇气去求证。一如既往地到了终点站，地铁内的人员少之又少，放眼张望，整节车厢包括我们在内也只不过是四个人而已。车刚一停下，我迈步正想走向外的时候，而她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向门外。于是，我们就那么一瞬间面对面，甚至距离近得我伸手便能触及她的脸庞。
她似乎也注视着我，甚至因此而稍微停下脚步。我看见她黑眸里反映着我的脸孔。我要不要冲她一笑呢？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我认为，对方注视我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仅仅是因为方向正正面着，才把我的身影影在她瞳孔内，其实她也许根本没有看清楚我。我没有作出任何的表示，同样地，她也没有对我发出任何的信号。
下一秒间，我马上转换成一副完全不注意她的表情，然后踏出门外。
登上扶手电梯的时候，我站在她前面。尽管无法看见背后的她，我却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背后扫，能把我内心，尤其是掩饰的那一部分看得真切。
如往常一样，离开扶手电梯后，我们的方向各异，我左她右，朝着彼此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我偶然稍微转身看看她的背影，她却继续往前走，根本没有一点有回头的迹象，当然，我也多少害怕她转身望向我。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第二十四次在地铁遇见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一件应该去注意却一直忽略了的事情。我站在地铁的另一扇门侧，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立在前面那扇门。我们距离并不算远，足以让我把她全身瞧得真切，然而这一天，不知何故居然我们附近都挤满了，尽管中途站中，乘客进进出出，但不见减少的迹象，我只能看到数人身影中间或露出的她的侧脸。
还有，引人注目的金色星型耳环。垂在耳侧，随着地铁的前进摆动，轻轻地摇晃，隐约在那直泻而下的黑色之中。这是何等美妙的一幕。
我的心随之抖动。我想知道的，却没看得见答案。我无法瞧见她手中，无名指上是否圈着戒指，当我想弄清答案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地铁到站了。她在门口跃出的时候，我也想跟上去寻求答案，但是偏偏我这扇门上，一乘客的行李箱轮子卡在地铁与站台之间的缝隙中，把门口给堵住了，剩下的空隙根本没法通过人。后面的两三个乘客合力帮忙，也一时之间无法把箱给拉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人群中慢慢地离开我的视野中。
这，成了我的遗憾。
我没有想到，再也没能在地铁里遇见她。第二天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大家没有上了同一辆地铁，而后再一天过去的时候，我依
然相信还是时间对不上，而没有碰面。再接着，我认为她可能某些原因，比如休假什么的，而使我没有遇见上。
直到，我明白了，我可能没法看见她的时候，心里居然一片空虚。这样的空虚渐渐把我整个人纳入其中，变得和这个世界无法关联。
她，像海市蜃楼般消息了，没有征兆，也没有捉得住的痕迹。
我甚至还怀疑，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偶然，我还会想想这个藏在我心里某个位置，可以轻轻触动我心弦的女子。旋之，一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内心依然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空虚感。
妻为我带来了可爱的女儿。诞生的一刻，她为我的生活注入新的光彩。只是，我的家庭也变了，女儿的来临，分享了我和妻之间独有的爱。
妻毫无疑问地，爱着我，也爱着女儿。躺在沙发中，本想轻轻搂起妻，听听彼此的呼吸，平静起伏，烦躁的内心，只是女儿的一声啼哭，妻便全心哄她。生活只能围绕着女儿转个不停。
生活如此就开始变得波澜不惊。白天处理一下业务，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不过分追求业绩，也不愿意把生意网络扩大，收入依然非常可观。然后去幼儿园接女儿，等待妻回来的时间中，我便边哄女儿玩，边开始准备晚餐。妻回来的时候，接手照料女儿，我做好晚餐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就餐。
生活条件改善了，但妻并没有放弃她的工作。
“不是什么事业心的问题，只是模式习惯了，无法改变什么。”她不止一次地解释过。
道理我当然明白，一旦有规律地做起某样事情，人便很难抽身离开。
“一旦放下手来，似乎自己会失去所有前进的动力。”妻靠着我的身边，躺着床上。
灯光昏暗，女儿已经熟睡了。
我百无聊赖地翻开书，然而没看几页便作罢。
妻并没有再说什么，还是靠着我的身边，感受着我的气息。
我满肚子里压着很多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听着妻的呼吸声，却一直无法打开话题，任凭怎么努力，也抽不出一点。
这是我们唯一互相彼此能够占有的时间里，我想谈些什么，但失去了谈的气力，甚至
还失去谈话的欲望。
晚饭后，妻便会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女儿，像是对自己因为工作也无法更多地陪伴女儿的一种补偿。
我则深深地陷在沙发上，拿起书去消磨时间。
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继而一年又一年，一成不变，我相信，恐怕接下来的，就是这样地过完一生。
因此我常常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自觉地浮起疑念。这是我的人生吗？我听着妻轻微地呼吸声，却觉得不太真切。我觉得陷入这个生活模式的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自己。究竟多大程度上，这里的一切是真正的呢？现在的一切，仿佛为了迎合人生而构造出来的，并不是我自己固有的人生。我伸手握向了旁边的妻，温暖的手又扣紧着我。
反反复复，心才淡定起来。
这时的我，三十六岁。依然感觉有时无依无靠，唯有妻的温暖才能抚平我那茫然的心。夜里，寒意正浓。
睁开眼睛的时候，妻已经带着女儿上幼儿园，然后再回到她的工作场所。我又要重新启动模式化的生活程序了。
生活大体上是幸福的。不满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我依然爱我的妻，轻轻拥她在怀里的时候，尽可以排解我心里的郁闷，寂寞及无聊。妻生育后，身体已经不再如年轻般的绷紧，可是线条依然，我喜欢和她一起，喜欢和她睡。
然而，我们能够完全给予对方的时间，非常有限。
六月的夏天，并不算十分闷热，夜里的时分，还突然下起大雨。
我刚刚参加完一个酒商的试酒会，正往家里赶的时候，就遇上这一场突然而来的大雨。事前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天空撒落而下，滴在闪避不及的人群身上。我因为觉得离家并不算远的关系，正步行回家，也没带伞，就恰好给这场大雨打湿了身。
在雨天能够看得清楚月亮，绝不是一件随便就能遇到的事。并不是每一个人讨厌雨天，
因为每每遇到这突如其来的雨天，总有人抱怨来得不是时候。
少年的我，曾经在瑰的家，看过那么一本书。书的名字，怎么也无法从脑里摸索出半点痕迹，而书的内容，当然也记不清。但是有一段，是描述主人公在冷雨夜寂寞之际，重遇上原以为已经失去音讯的爱人。当然，逐字逐句地想起这段故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我还是清楚记得有过这么一段。
那是因为瑰曾经和我靠在她家阳台，凝望着漫天的雨点，慢慢地对我道出那一段故事。
事后我也读过这么一本书，可是无法明白出瑰说的种种。
瑰很喜欢那么的一段。
这么的一个雨夜，望着月亮，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段故事，想起那一段岁月。
雨天，黑夜，冷清，朦胧，只有一弯明月隔着薄薄的云层而显出凄美。而雨溅滑过我脸庞之际，我却分明感觉到一点她的气息，莫名地怀着奇异的感觉，分明感觉瑰的气息因为雨天而蔓延在四周。
那一年的这样一个雨夜，在这么一个相似的月下，她就正正站在我的面前，缓缓地道出那段故事，然后默默地遥望着月亮。我们虽然没有再说上什么，我却感觉到，她静静地盯着我的同时，似乎眼里述说着千言万语，究竟她流露了什么感情，我一点也无从知晓，而我当时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拥住不放，然而，这一切都只能是不断折磨我的欲念罢了，我终究没有拥过她。也许，她连爱都没有爱过我。
每次泛起这样的念头，我不胜悲哀。
“雨天望月的时候无疑是最令人伤感的一刹那。”
现在想起她曾经评价过那本书的一句话，这时才能体会到某种的伤感，心里似乎给某种东西堵塞着。那时的我，如果流露出某种轻微的伤感之情，她会微微一笑，轻轻地拨一下那一束眉前的秀发。那样的表情足以化解我心里所有的不愉快。
伤感之意犹增。
雨水溅落到我嘴角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夹杂其中的咸味，我无动于衷，依然如故，
立在原地，张目而望，期待在这一连片雨幕之中看到她的倩影，尽管这几乎不可能，但我心底里或多或少地抱着希望，只愿就像当初的那样。
那一年，几乎和这样完全相同的一个雨天。
雨下也能望见月亮。
但是伸手却无法触及。
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已经睡了，搂着女儿倦缩成一团。雨水依然沾在我身，然而看着她
们轻轻的呼吸，冷意似乎也被一下子驱除掉。妻和当初出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尽管岁月依然留下一丝痕迹。女儿轻启的红唇，
活脱和妻是一个模子造就出来的，不时的张合，似乎梦里也叫嚷着妈妈。我也很想把她们都搂在怀里，可是雨水滑落在眉间的时候，我知道，此刻终究不能冷着她们本已温暖的躯体。
我洗澡的时候，本已为她们依然熟睡。但，我看见厅里已经放着刚泡好的一杯热茶。妻，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
我喝下茶的时候，又再想起当年的一幕。
足球场，旋转飞向对方球门的足球，对方那张臂扑球的飞腾，应声入门，然后，还有妻的泪水，只是我那时球衣绣着的却不是她的名字。背负着，飞奔在球场上追逐荣耀的，也不是她的名字。
妻，那时还是为我流泪。
记忆不断穿插，闪现在脑海里，我陷入在沙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妻已经送女儿上幼儿园，而我身上覆盖着的被，依然留有妻的香味。
我根本没有料到会能够再次碰到瑰。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消失过，但这一直都只是我的愿望，至于是否能真的实现，我自己心里当然晓得，几率接近于零。
瑰，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千万回梦，也从来不会梦到的事情。
瑰的出现，令我惊讶得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夏。”
再见瑰的时候，我一副极其普通的打扮。浅蓝色衬衣，敞开了最顶上纽扣，领带没系，
给随随便便地绕了个圈放在桌旁。下身浅灰色西裤，由于时间匆忙的关系，并没有完全把它烫直，折痕还是隐隐约约地露在显眼处。唯一可取还是脚下的漆黑皮鞋，经常擦拭之下，依然保持光亮。
再见瑰的时候，我并没想过这样的姿态迎接她的。刚和客户经过一场反复的谈判，终于抓住客户的弱点，一举夺取胜利，好不容易把这份大订单签下来后，我正喝着据说来自哥伦比亚的苦涩咖啡，瞧着窗外发呆中。
我听到了她的呼喊。
“夏！”瑰的声音？瑰的声音！五秒不到的时间，我一下子认出那是瑰的声音。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为什么这肯定是瑰的声音，但我的直觉已经百分百地告知我，这的确是来自她的。
我望了左边一眼，没看到她。当再抬头的时候，瑰已经闪现我的面前，双眼蕴涵着笑意注视着我。我一阵惊讶，随之呆了一下，思绪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时间如静止般，无法在世界上流淌。
身前的瑰，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头发短得几乎随时都会随风扬起的小女孩，往昔的面容荡然无存。尽管如此，却能一眼认得出她就是瑰。在我眼里，她是独一无二，和谁也不尽相同，就是那个我一直想的瑰。那漆黑的瞳孔里折现还是那年一样的神采，清澈无法，似乎足以我的任何纳进内里。这双眼现在我前，彼此定定地对视，慢慢地透进对方的内心。
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又无声无息地来到我眼前，然而中间却闪过了多少个无法知晓的日月。转瞬之间，陌生感骤然消去，她的一切又化作我自身的一部分。
我该说点什么，我想说，但说不出来。口略略张开，本应有话语说出来，然而无法寻找到恰当的表达，思绪里不断转，总是寻不到应该所需要的那种东西。
瑰还在看着我，瞳孔中的液体轻轻晃动，浮现我的身影在其中。我读懂当中的意思。那是告诉我，什么也不必说。
瑰一直在看我。
慢慢地扫视在我的一切，似乎要将缺失多年的岁月，都要看在眼里。哪怕我眼角边上的一丝细纹，都贪婪地纳入其中，弥补已经流失过的那一切。
咖啡店依然流淌着淡淡的音乐声，出入店里的人不时交错。店里并没有坐满，但那里也都能够听到交谈的窃窃私语。但我看着瑰的时间里，世界如突然被停顿一般，四周唯有静寂一片，耳边鼻间就只有瑰的气息。
好久了。瑰说。
好久了。我也这样想。好久了，我说不出口。时间这东西，回头看看，并没法感觉到任
何实质的意义，只有闪瞬即逝，于起点，一下子闪到终点。时间并没有击倒我内心的念头，似乎漫长的岁月中，诞生过许许多多的东西，也消逝许许多多的东西，幸存下来，多少也受到侵腐而无法如初，但，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长。无论如何时间，和瑰相遇，一定都怀着此刻激动无比的心情，一定也会如此刻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这仅仅是我的想法，没有表达出口，但意思肯定一字一句地传递入瑰的心中。从瑰那漆
黑的孔中，无疑让我读懂心中所想。“我以为你想不起我呢。”瑰打趣道。气氛一下子多少活跃起来。
想你来着。我心里应道。
“没有料到遇着了我？”
“一点也没有。”我坦白。尽管是这样说，其实心里不时幻想过，瑰会出现在身边，然
而真的出现的时候，却令人那么地惊讶。好像感觉不是现实般的，虽然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但感觉如梦幻一般。
瑰的确在我身边，我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
“嗳，夏，说实话，是不是见你，倒是让我犹豫了很久。看着你坐着这边，我还以为没准会是自己弄错，尽管感觉上那告诉，这人必是你无疑。样子变化不多，光看轮廓就几可肯定那是夏了。就是那个令人怀念的夏。”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我刚就坐在那看着你。”她指了指那方向，具体在哪个位置我没有瞧地仔细，只知道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边，也自然无从看到瑰。一阵阵冷汗直从后背冒起，幸好瑰找上了我，否则我们终还是擦肩而过。
“就那么一刻想过，要是你看不出我来，我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无论如何而忍耐不住，离开的念头再也无法燃起。”
我微微展了一下笑意，表达响应。
“还好，站在你身旁，一下子就百分百确定了。往昔一切好像一下子拉到眼前。”
“我也是。”我望着她的柔黑的秀发，望着那形状娇美的嘴唇，慢慢移动她那无限深邃的黑孔。
“那一次你的来电……”我刚问出口，她伸出手指在唇边轻轻比了一下，截止了我的提问。
“这个暂时还不太想谈，原因你别问，反正对于自己的事，我不太想去讲。这不是什么
秘密不秘密，但要是说起来，却得又是啰啰唆唆一大堆，光想到解释什么的，我就觉得麻烦。总而言之，我还是在你身边了。现在的我，没有让你失望吧？”她轻松地笑了一笑，笑意如春风一般，漫遍我身上。
“你正如我所想的一样。”我想了好一会，才答道。
“夏呢。怎么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感觉，举止跟过往相比，没有变化，连小小的表情，
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如出一撤。”她瞄着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慢慢地望着，就想见你了。”
“我也是。”我继续道，“想见你，特别下雨的时候想见，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多得不得了。”
“下雨的时候想我？”
“是。”
“为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那个时候，感觉特别强烈。”我想说出雨下望月的那幕，然而总觉得怎么说，也说不好那种强烈的感觉，于是作罢。
“你相信吗？”我问。
“相信。”
“真的？”
“千真万确。”她回答，并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
我无办法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即便是如此之近的距离，纵使再努力，也捕捉不到深邃的漆黑里，藏着我一直所希望寻求的某些。
“夏。比我想象中潇洒了很多，当然也偏离我的想象不远，至少夏现在的样子，就是我觉得应该那样的样子。”
“是吗？”我抱以干涩的笑容。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比以前潇洒了，但我还是觉得现在在瑰面前的我，根本不算是真正的我。
“那当然。我嘛，总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彼此再无见面之后，夏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所以嘛，有空的时间，就会作出各式各样的猜想，比如，坐在咖啡厅看菜单的时候，就会想着夏是否也会选择这样的环境，然后点上什么的，喝上好几个小时。终于有一次，偶然地知道了你的电话，就突然兴起，想问问究竟现在你干些什么。”
“就是那一通电话？”
“就是那一通电话。”她语调稍微略变，一字不变地重复道。笑脸马上随之而来，继续道：“现在还可以继续那电话的问题吗？”
“也没有什么意思的生活罢了，干巴巴的，并不动人，当然也不曲折。”
“没关系，说说就是，反正那还是夏的过去，只要是夏的，我很想听听。”我略微想了一想，尽管遗忘了某些段，但只是完整地把过去所曾经历过的述说一遍，自是无问题，只是究竟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却一下子开不了头。然而瑰一直安静地看着我，期望着我的开口。
我粗略地把过去的人生慢慢地道了一遍。高中的时候结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彼此性格不合——真实原因我没有说出——最终自己选择伤害了她，然后离开了熟悉的地方上了一所陌生的大学，任性地过完青春岁月，直到一次聚会中重遇上妻。之后辞掉了工作，在妻的建议投资小赚了一回，现在经营着规模并不算大的红酒生意。
说完之后，我略微感到后悔，觉得自己所过的人生并没有任何足以吸引人注目的地方，那怕要勉强地挑选出一小段，也无从下手。这些事对瑰说起，只怕闷了瑰。
但是，瑰的表情根本我没有所想象的，她依然笑容面目，静静地回味着我刚才的那一段话，似乎那是世界最动听的故事，最吸引人的往事。
她轻轻扫了一下额前垂下的秀发。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瑰的手指上，并没有戴上戒指。
我很仔细地，装作不经意地再此瞄上她的手指，的确并没有套上戒指。
这时，她窥了一眼手表，顺着她的视线，我也望向那手表，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半了。我这才意识到，那段琐碎的，干巴的人生居然给自己说了这么长的时间，直感多少不可思议，更没有想到，瑰就这么听着我说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拢了一下耳边的发梢，提起手袋，喝下早已凉透的咖啡。“时间不早了，要走了。”
“哦。”我响应了一下，随之补充道，“还能见到你？”
“当然。”
我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轻轻说了句：“我也时时想你来着。”只是，这一句，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到她的耳里。
瑰突然地出现在我的身边，然而，又终于离去。
我已经无法看到她的背影的时候，突然才醒悟起，我根本没有瑰的任何联系方式。想起这点的时候，悔恨之意刹那间涌上心头，无可抑制，反复地折腾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