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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是一个牙医。诊所在某个靠出租养活自己的单位的二楼。那间屋子带个半圆形的阳台,从外面看,好象挂个鸟笼子。我会修牙、补牙、镶牙、正牙、洗牙、拔牙,但我最擅长、最乐意做的是拔牙。病人打算修牙或补牙,我都会搅动三寸不烂之舌,陈述病牙存在的危害,直至将其拔掉。拔了牙未必要镶,我并不是想为患者镶一个全新的牙,不是的。我只是想拔。患者张开嘴,我就不由自己了,甚至诊所以外的场合,我的手也发痒。一次在大排档吃饭,我看见邻座男人歪着嘴咬羊肉串,突然按捺不住。我走过去,微笑着告诉他,他有一颗牙需要拔掉,我可以免费服务。我的冒失负出了代价,但我并不以此为教训。我的桌屉里有个铁盒子,装着拔掉的牙。我是自己的老板,没人管我。无聊的时候,我常打开铁盒子,拨弄那些奇形怪状的牙齿,想象隐在其背后的故事。每颗牙齿从生长到咀嚼、嘶咬,直至躺进我的盒子,都有一个复杂的过程。这些过程令我痴迷。

罗小社喜欢那个孩子。周枫能看出来,罗小社的神态、言语,准确无语地显示着答案。周枫眼里常常划过忧虑。

罗小社无暇捕捉周枫的眼神,他忙得很,和母亲争抢着洗尿布,制作玩具,如拨郎鼓、弹弓、风葫芦、木头手枪。这些玩具没一样用上,周枫买回的玩具样样比他制作的精巧。关于孩子的名字,三人都动了脑筋。母亲提议用平安或安安平平;罗小社则想到爱桥,具有纪念意义,周枫起的是小刚。自然,还是周枫说了算。顺着罗小社的名字,也蛮有趣。

罗小社总和红姐说罗小刚的顽皮,不是尿他裤子,就是挠他脸。一次罗小社兴致勃勃地讲述,红姐打断他,你真待见他?罗小社好象忘了他的羞辱,说,是啊,他和周枫一模一样,大了肯定和周枫一样有副好身坯,不像我罗圈腿。红姐眼圈竟然红了,说,你让姐啊……没说下去,破啼为笑。红姐跑出去买一套婴儿服,罗小社喜滋滋地接了。

罗小社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将带给他怎样的麻烦。

每隔一段,周枫都要抱小刚出去。周枫说晒太阳既能补钙又能杀菌,这样孩子长得壮。罗小社没有异议。罗小社不满的是,周枫抱小刚一出去就是半天。一个深秋,周枫带小刚出去一趟,小刚受了风寒,发烧了。罗小社抱怨周枫,周枫情绪极坏,声音很大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想到出去一下就这样?罗小社别的事可以迁就周枫,事关小刚却不低头,顶撞道,亏你当妈,这么阴冷的天,你就不想想。周枫赌气,嫌我不称职,以后你一个人管。罗小社说,我管就我管。入睡时,周枫先软了,小声说,那阵儿我心情不好。小刚烧退了,罗小社早没了脾气,检讨自己,我也是急了么。

又一个周末,周枫要带小刚出去。罗小社阻拦,但没用。周枫说穿厚点儿就行,男孩子不能太娇弱。但罗小社不放心,要跟。周枫说,这么点儿地方,我还能丢了?罗小社说,你是丢不了,我是担心孩子。周枫自然也拴不住罗小社的腿。三个人还是第一次一起上街,罗小社心里突然暖哄哄的。他抱着罗小刚走在前面,周枫跟在后面。罗小社不时停下等周枫。周枫步子迟缓,罗小社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返回去?周枫犹豫一下说,算了,反正出来了。他们坐公交到广场转了转,又去皮城商场。商场暖和,罗小社想在商场多呆会儿。周枫说一热一冷更不好,罗小社认为周枫说的在理,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走到门口周枫忽然发现手套不见了,她在二楼试过衣服,可能丢那儿了。罗小社飞奔上楼,手套果然在。罗小社暗暗责备周枫粗心,返到商场门口,周枫和孩子不见了。

罗小社懵在那儿。仅仅那么几秒,大脑不再凝固,快步冲到门外。小贩、行人、车流,罗小社扫视一圈,没发现周枫。周枫上去寻他了?他又上楼找了一圈,没有。也许,周枫和他捉迷藏?罗小社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周枫还是没影儿。前后不过五分钟,周枫就不见了。丢了?……当然不可能;被拐了?……罗小社听过一些传闻,可晴天白日的,怎么可能?罗小社想肯定出了什么事,他不知是什么,一定和孩子有关。心悬起来。

罗小社不敢走开,怕周枫回来找不见他。他焦躁不安地踱着,引颈四望。又等了一会儿,沉不住气,跑回家。周枫没回去,母亲问他怎么一个人回来,罗小组说自己有事,和周枫分开了。可罗小社慌张的神色没逃过母亲的眼睛,母亲询问再三,罗小社说了周枫的失踪。母亲沉着地说,她一定有什么事,你在门口死等,找不见你,她更急。

罗小社又回到商场门口。脑子里蹿着乱七八糟的揣测。

前后差不多两个小时,周枫抱着孩子进入罗小社的视野。她果然又回到商场门口。因为走得急,她气喘吁吁,脸色绯红。

罗小社悬着的心沉落,声腔却是责备的,你跑哪儿了?

周枫解释,她在等罗小社,被贼偷了。情急之中,抱着孩子就追。

罗小社关切地问,你没累坏吧?又道,哪能抱着孩子追呢?

周枫说她急昏了,眼见小偷逃跑,她叫喊,但没人拦截。到底不是小偷对手,她实在追不动了。

罗小社说,亏得没追上,要是追上,他急红眼,不伤着孩子?

周枫想想说,你说的也对,哎呀,累死了。罗小社心疼地说,你瞅瞅你,脑门子都冒气了。

那天晚上周枫极尽温柔,一遍遍叫着罗小社的名字,罗小社浑身洋溢着激情和快感。第二天罗小社对红姐说了周枫抱孩子追小偷的事。你说说她,真是糊涂了,咋能抱孩子追呢?红姐神情怪怪的。尔后猛地盯住罗小社,你真相信她的话?罗小社被红姐吓了一跳,怔怔地说,当然相信啊,怎么了?红姐摇头,一个女人抱孩子追小偷,不大可能。罗小社叫,怎么不可能?她回来的样子我明明瞧见的嘛。红姐说,我不想挑拨,不过,你该多个心眼儿,你太善了。罗小社疑惑,你是说周枫?……昨夜的幸福还没消失,他随即摇头,她没问题的。

小刚四岁那年出了点儿事。他蹬倒一个暖壶,烫了脚。罗小社母亲吓坏了,小刚的惨叫和号哭使她乱了分寸,半天脱不掉小刚的鞋。她跑出去喊人,还栽了跟头,幸好没伤着。

罗小社比周枫先赶到医院,看见哭脏了脸的小刚,鼻子一酸,不由呵斥母亲,咋搞的?连个孩子也看不住?母亲怯怯地说,我没防住,我没想到。对母亲的斥责令罗小社后悔不已,母亲去世后,他脑里总是晃着母亲怯怯的眼神。但当时,罗小社情急,认为小刚烫伤是母亲的过失。周枫也是如此,看了小刚的脚,马上责问,咋搞的,暖壶咋放地上了?母亲似乎想辩解,张张嘴,末了只轻轻说:怨我。周枫说,亏得是脚,要是脸就毁容了。母亲不住地说,怨我,全怨我,我糊涂了,不中用了。罗小社占在周枫一边,周枫说了罗小社没说出的话。多年后,我和罗小社坐在酒馆,罗小社还抽自己一巴掌,说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就在周枫责怨母亲时,小刚叫声奶奶。突然的,莫名其妙的,三个人一愣。周枫住了嘴。母亲不停地抹眼睛,罗小社握紧小刚的手。

周枫买回香蕉,也许意识到自己过火,剥开没给小刚,而是递给母亲。母亲惊恐万状,像递给她的是一只刺猬,连声说,我不吃,我不吃,给小刚。周枫说,我再剥。强行塞给母亲。母亲捧着那个刺猬,悔恨地说,怨我,我把暖壶放柜上就好了。母亲可能觉得那香蕉太重,她不配承受,目光滑向罗小社,似乎等他帮忙。罗小社说,让你吃你就吃,吃了我送你回去。母亲忙说,不用不用,你留这儿照顾小刚。母亲捧着扎手的刺猬孑孓离开。

红姐来医院看望小刚,买了奶粉罐头。除了红姐,还有周枫两个同事来过。并且,周枫的厂长也慰问了周枫。罗小社第一次见他,有点儿紧张。厂长方头大脸,身材魁梧,他呆了不到十分钟,临走往罗小社手里放了五百块钱。罗小社征询地望着周枫,她应允了,他方捏住。

两个月后,小刚脚伤痊愈,留下点儿疤痕,并不碍眼。但母亲却憔悴下去,她心上的伤痕没有愈合。那个利落、平和、沉着、大度的母亲不见了,代之是一个怯怯的、小心翼翼的、没有主见的老太太。过去母亲做饭从不征询罗小社周枫的意见,她心里装着菜谱,并且知道周枫罗小社爱吃啥,现在则要问周枫罗小社吃什么。说的含糊,就不知道做什么,往往两人回来,母亲还守着几样切好的菜发呆。特别是在小刚的事上,母亲甚至事事请示。比如给不给小刚洗澡,那种果味饼干一次给他几块等。周枫私下说,你妈是不是故意的呀。罗小社反问,你看她像吗?周枫说,你找机会和她说说,小刚早好了,别老放在心里。罗小社早就想和母亲说了,可除了哄小刚,母亲便在屋里打坐,彼时的母亲安静肃穆,沉浸其中的她与平时判若两人。罗小社不忍打扰她。

罗小社忧心忡忡地和红姐讲了母亲的异常。在罗小社意识深处,红姐更像他第二个母亲。红姐说罗小社母亲是吓怕了,老人都这样,时间长自然就好了。红姐对罗小社的家事很关心,不断地问周枫是不是仍爱领小刚上街。罗小社说是啊,昨儿还出去一趟,天气好,我就不担心了。

有那么一段,红姐常常往出跑,说办事。她不说,罗小社自然不问,他和红姐再好,也不至于好到打听人家私事。有一天,周枫忽然对罗小社说,你那个红姐跟踪我。罗小社大惊,怎么可能?周枫逼住罗小社,我还能瞎说?发现她两次了。罗小社愕然,她跟踪你干吗?周枫急道,我正要问你呢?罗小社冤枉地说,我不知道呀,她又没跟我说。周枫冷笑,你不知道?是她自作主张了?罗小社发誓确实不知道,只知道红姐老往外跑。周枫说,你那个红姐对你真够好的,是不是你俩……罗小社打断她,没有的事。罗小社急得脸都紫了。周枫问,那她是干吗?罗小社说,谁知道呢?我问问她。周枫停顿一下说,算了,也许是我看错了,你别问了。她跟踪也没啥,就是烦。

罗小社却放不下。他一定要问问,到底是不是红姐?她要干啥?第二天不断有顾客进出,罗小社没找到机会。直到下班,罗小社才叫声红姐。红姐说等等,跑过去先将门插好,并冲罗小社扮个鬼脸。

罗小社突然有些虚,但还是开口道,红姐,我有话问你。

红姐顿时严肃起来,坐下,我正要和你说。

8

我站在皮城的大桥。这是周枫和罗小社提到的那座桥。我无法走到桥底。此时是八月,洪水奔泻。也只有八九月份,清水河像条河,更多时候,河床是干涸的。前几天,一对青年男女跳河殉情。对于河水,不过是落入怀中的两片树叶;对于皮城,也只是报纸边角的豆腐块消息。可有个牙医却执迷于此。他想知道,是什么在瞬间击穿了他们?在落水的那一刻,彼此是否改变主意?如果一个人生还,如何走过漫长的人生?河水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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