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挟裹着一条明亮的闪电，炸响在庐州的上空。
天地为一线，秋雨如瓢泼，市区的多处路面积水盈尺，车辆寥寥、行人绝迹。
谢一嘉呶呶发干的嘴，表情像是在为天气发愁，创业期间的常年加班熬夜让他学会了抽烟。他放下车窗，丢出烟头，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飘进车里的雨水打湿了他一只袖子，他赶忙关上，又一次看向腕上的表。
差一刻上午九时，约定就在九时，可此时的天气却像黄昏一样晦暗。让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一次又一次看着时间，那跳动的秒针似乎都能给他带来焦虑一样，让他坐卧不安，又一次伸向车储物格子的资料文件，翻了两眼，又烦躁的丢回去。
这时候，电话来了，他赶忙接起来，脸上兴喜了，下了车，撑着伞匆匆奔向茶楼的门厅，浑然不顾漫过脚面的雨水。
雨天的缘故，这座茶楼里显得人影稀少，伞存在门厅，直上楼层，即使作为公司一方也顾不上端什么姿态了，反正技术员原本也不看重这些。
二楼，临窗，房间，饮春。
心跳随着目标的接近在不断加速，谢一嘉恍惚间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当初还是学生的时候遇到那些大师时的感受。这资料上看着改动不大，但是提升的幅度可以几乎完美的解决目前公司开发新产品遇到的几个问题，延迟的降低使很多问题瓶颈不再是问题，资料里还给出了不同材料的不同模拟结果，给进一步降低成本或是尝试性能更好的型号提供了可能，甚至可以作更远操控距离的尝试。这种底层上的革新是最难的，也是最需要灵性和运气的。到这种程度的技术性人才，遇到靠运气啊，不抓到手里怎么让人舍得。
古朴的门牌，描花体的草书。
门后，是他这次的目标，他早就假想了无数次见面方式。
门应声而开，一位戴着平光眼镜、帅气阳光的男孩站在门口，谢一嘉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稍稍一愣，对方笑吟吟地伸手相握，请进房间，笑着邀坐，边落坐边笑着道着：“谢经理，您不会认为我也应该一副书呆子或是技术宅形象吧？”
坐下的木深身后一排书架，人显示阳光中带点儒雅，笑容格外地自信。谢一嘉反而觉得这样的更符合心中人才的定义，赶紧摇摇手道着：“不不，木同学，你误会了……我是有点奇怪，下这么大雨，你比我还早。”
“那说明，我还没有到可以任性的程度嘛。”木深笑道，手在桌上一蜷，直视着谢一嘉，“咱们开门见山，就不绕绕弯弯了。不知道，谢经理看完我给的资料有什么想法？”①
“我方很看重这份资料，我想知道核心部分准备怎么卖。或者，我们公司已经授权我，最高可以直接特聘你带领研发部一个小组，我们甚至可以就在这里讨论下待遇问题。”
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报出了底线。
“看来我们意见很统一，毕竟对我来说，也没有比大河更好的买家了。”
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小木心里微笑，这么快套出底线也有些意外，估计人家也不把这点放在心里。侧身拿出一只俗称孟臣罐的特制精巧宜兴小紫砂茶壶，摆开一对若深珍藏款白瓷小杯，缓缓轻倒，一套祥龙行雨，凤凰点头做的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汤色澄明黄亮，碗内壁显金圈，叶底匀齐，青叶镶红边。
“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
心中有数的小木轻轻捧过一碗茶盏。
“来来来，谢经理尝一下，这乌龙，时间久了味道可就要差不少了。据说这家的凤凰水仙②是老板亲自跑到潮安县乌崠山去挑的单丛，滋味浓醇爽甘，几十年的声誉了，不是老顾客推荐还尝不到呢。”
“待遇问题，都是可以谈的嘛，可以谈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压缩边界层——————————
从倾盆大雨到淅沥小雨足足三天未见晴日，好容易不下雨了，又是浓重的阴天，一场雨仿佛要把城市千疮百孔一般，从雨停开始，疏通管道的、清理淤泥的、捡拾被路上遗留垃圾的，忙得不亦乐乎。
木深从实验室的封闭阳台上看到了厂区外这样的街景，环卫工、环卫车、城建工人，几乎堵了半条路，车行龟速。实验室附近是研发厂区的职工小区。按照合同，需要在这边工作一段时间以完成算法改进之后的一系列测试和调整。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公司安排就近的接待酒店住几天。
脱掉实验服换回自己的外套，穿过安检门，随身的手包给保安检查一下有无夹带，木深走到垂直电梯前。
电梯到达，对着保安微微一笑且做告别，转身进入电梯。
整整衣领，等待电梯门关上，对于这么快就要求自己去参与研发还是有点意外的，看来对方对于新近准备推出的大河精灵IV期待很高。
电梯门闭合，他下意识地看看锃亮电梯里的倒影，最后检视一遍自己。身后，黑呢大衣，黑边毡帽，白领衬衫，半透明的人形凭空浮现。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这种陈述句的语气询问人也就铁蛋了。
“这不，实验室就是给你准备的，我又不会用。”小木看着对面倒影里的铁蛋，“不过很多地方有摄像头，稍微注意点。”
“呵呵，这不是问题，这是我的领域。”铁蛋呲笑了一下，“这电梯里不是也有么，他们什么都看不到的。”
“不过迟早得有个自己的小实验室，你这看上去也不是跟人肉搏的类型。”小木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下一下跳着。
“有了实验室，呵，”铁蛋想了想，“这几天我去查了下，似乎，公开渠道好像完全看不到这类信息。也就是说，这些都属于隐秘。去哪里找目标，我们怎么避开针对我们的人也是个问题。”
“人与人的差距来源于信息的不对等。”小木突然来了句，双眼失去焦距，像是发呆，“虽然光球跟我说是一小部分人，但是放到全世界，总人数应该不少的，各国政府，尤其是我们这种大国的政府应该有数。”电梯到达一楼，小木站在门口准备出去，“前几天的小楼已经被国安接管了，估计会有人跳出来了。咱们先把这个实验室充分利用起来吧。”
“看你的了，铁蛋。”
电梯门打开，小木走了出来，铮亮的电梯墙上只映出小木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嘿～木爷～”
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大门口等着的那帮子舍友，施胖子第一个冲了上来。
“看不出来么，玩的溜啊兄弟，果然我们宿舍都是学霸啊。”他一左一右揽着老程和老杨，虽然老程一米九的个子被他这一米七的揽着各种别扭，还是一脸傻笑。
“是啊，开始我还以为只是一些小改动，虽然导师很看重，没想到能卖钱。”
老杨这时候也表示着惊讶，“这让我不得不有点小嫉妒了呢。”
“得了吧，你都已经等于半只脚跨入明科院了，还在这儿羡慕个什么鬼，我们这些还在混日子的还能活么，是吧胖鸟。”
老程还是从胖子怀里挣脱出来，把才买没穿几次的风衣抖开。
已经先一步走出门的胖子按了下手里的车钥匙，门外一辆蓝色跑车亮了下车灯，其优雅细腻却又充满张力的车身曲线像极了胖子微挺的肚腩，内外双圈配合蓝白分隔的车标。
“别说了老程，这车我好说歹说才说服老爸，最后说到可以没事做你们司机才同意的，跟你们一起我压力才大。他最佩服读书人了。”
小木好像是看到了相熟的东西，伸手去摸过侧面的鳃状饰板设计、流线的外后视镜，突出的侧裙造型，以及侧面的Ｍ标识。
“这是，Ｍ５？”
“木爷识货啊，BMW最新款Ｍ５F10，不错吧。”
“BMW啊……”小木慢慢摸过蓝白相间的车标，带着一丝怀念，手指一点一点抚摸过双圈下方BaodingMotorenWerkeAG③的小号字母，默然一笑。
“对呀，当初有德航空航天公司下属的发动机分厂，他们可是代表了华北最精湛的发动机，我可是眼热了好久。”施胖子得意道。
“呃，好吧，看来现在我还没法考虑这些。”
小木耸耸肩，“去哪儿聚聚？难得有笔小财，今天我请了啊，胖鸟你找地方。”
————————α粒子与质子的碰撞————————————————
庐州古城，外城墙区。
一座简陋的报社楼，外围老旧的围墙挂着“新安都市日报”的牌匾。
稀稀拉拉的几乎不见人影，大多数灯都没打开。典型的破落潦倒准备破产的小报社。
黑色轿车静静的停在门口。车上走下一个黑风衣的高大男子，大盖帽的帽檐几乎把脸都遮住，仅能窥见下巴一缕稀疏的小胡子。脚步有些略带焦急，男子快速走向大楼，然后一个拐弯走到侧面车库边上，小心四处查看了下，进入了边上的维修间。又回头查看了下，然后带上维修间的门。男子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拉开一个维修架的抽屉，熟练地把身上的手表，证件，墨镜，耳机，以及一堆零零碎碎掏出来的东西放进去，然后把抽屉合上。等了一分钟，抽屉那生锈的把手开始褪色，等到一片漆黑之后开始泛红，原来把柄居然是一个显示屏，那些锈迹仅仅是逼真的图片。变红的把柄翻转过来，他的身上出现一条红色光线，开始自上而下扫描，等扫描完，一闪，直接变成了绿色，男子就知道，例行检查已经通过。
维修架的侧面打开一块密码版，男子快速的输入着跟自己配套的密码，然后手掌放上去接受扫描。只听滴的一声，维修架边上的墙板松动，滑开，露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电梯间。他走进去，等待门闭上。不用选择楼层，自然会送去能去的地方。电梯开始无声的滑动，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轻微的失重感告诉他电梯正在下落。
不到两分钟，电梯停了，开门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两个黑衣男子正等在门口，面无表情，鼓鼓的肌肉把西装撑得不伦不类。
“朱先生，秦干事正在等您。”带有恭维的话从他们嘴中说出来也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冰冰。
“有劳了。”
男子摘下大毡帽，夹在胳膊下面，露出短而粗的一对眉毛，另一只手对背后挥了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六合一统帽④郑重的戴上。
“你也去休息下吧，阿岳。”
“喏。”
一个威武的模糊男子自背后浮现，应了一声之后又消失在空气中。
————————洛伦兹变换————————
“朱先生，辛苦了。咱家在这庐州地界，还是你最靠得住。”秦干事面白无须，一脸笑意，“来来，先坐。”
“一切为了陛下。”被称为朱先生的男子欠了欠身体，严肃的脸上硬是摆出了一副笑容，虽然怎么看怎么别扭。
“能给咱家说说查到了什么吗？毕竟现在这类事情都被国安抢的差不多了。想当年呐，夏都督带领下的东厂多么威风，有他们国安什么事，可惜我们自己不争气呐。”
“夏洵⑤大人的确是天纵奇才，所作所为至今看来依旧难以想象。”
朱先生拘谨的坐了半个屁股，继续说道，顺便从腋下拿出一沓资料和照片。
“小的借助国安换班的时候过去查看了下，的确是天灵降世造成的。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是谁出手，那些痕迹，啧啧，说实话，不像是人类或是普通天灵能造成的。”
“哦？那些痕迹怎么说。”
秦干事对于天灵倒不是很在意，虽然罕见，但是东厂的记录里加起来也不少了。
朱先生细细的思考探查到的细节，斟酌着如何表达。
“太过，高级了。比如使火的，厉害点的可以把东西烧的干干净净，可是连焦痕都能烧掉么？现场只有形状上像是被火烧过的凹陷，但是缺少的部分就像一瞬间蒸发了一样，周围一点都找不到类似烧焦或是残余。”
听到这里，秦干事微微前倾身体，有些在意。
“再详细说说？有线索么？”
“这种级别的，完全查不出任何来源，据我所知，完全没有，连次一级的都没听说过。不过，这处地方还是引到了其他的老鼠，比如，我就查到了西洋教的老鼠的痕迹，看来他们对这个新的也很感兴趣。”
朱先生伸出的手上，捏着一根长长的漆黑绒毛，幽幽的泛着暗绿的光泽。
“哼～中华大地，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不洗澡的杂种撒野了，如果不识好歹撞上了，就麻烦帮陛下打扫一下屋子吧。”
秦干事捏了捏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微翘着兰花指说。
“这些情况你先去做个备案向上汇报吧。辛苦了。”
“谨遵大人指示。小的先退下了。”
PS：①看老常的《危险拍档》，蛮有感觉的，写着写着发现这段差不多了；
②乌龙茶，起源凤凰山，凤凰水仙是古种；
③BMW其实起源于1916，巴伐利亚发动机制造厂，这里就是保定了……；
④明代那个瓜皮帽，不过这里找了其中好听点的名字说了；
⑤《锦衣夜行》，其实情节都快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