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香叫了辆出租车，迅速赶回家。下了车，她看看自家的灯光还亮着，就松了口气，急着要去敲门。突然一道强光射过来，亮了一下，又亮了下。时香回头去看，听见有人叫她：“时香，我在这。”
欧亚从汽车上下来，朝时香走过来。时香激动地迎上去，说：“你还没回去？”
“没事，打了个小盹。”
“到家再去坐坐？”
“别打扰大妈了。我们就在附近走走怎么样？”
“好的。”
欧亚习惯地看看表。在昏暗的的灯光下，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这才记起来，曾让他牵肠挂肚的镜表已永远离开了他，换来了这块昂贵却只能在明亮的灯光下才能看清楚的表。昂贵是给大家看的，实用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欧亚不禁发出感慨。
时香指指金表，食指在嘴唇边竖起，又摇了摇。她要过金表，拨弄了一阵，还给欧亚。欧亚惊异极了。
时香这才开口说：“现在可以安全地说话了。”
“有窃听功能？”
时香没有回答，脸上掠过一丝惊异。欧亚反应过来，不觉有点尴尬。他想起来，时香一直怀疑他偷听过她与江晖的谈话。欧亚再一次向时香保证：“请相信我，镜表绝对没有窃听功能。江晖换走了我的表，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时香摇摇头。她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的第一次正式交谈，却是以这种不愉快的方式开头。
“我们不谈表行吗？”
欧亚如释重负，一口答应：“行！”
有路人走过，好奇的望着他俩。时香征求他的意见：“我们去河边走走？”
“走吧。”
在大门口，有个保安向时香打招呼，眼睛却看着欧亚。“时工，还要出去呀？”
时香落落大方地回答：“同学来看我，我带他到附近走走。”
出了小区大门，横过马路，就是开放的绿地公园。沿着小径，他们一直往下走到河边。在护堤上安置有石椅。欧亚欲牵住时香的手，往石椅处走。时香的手像触电似的一抖，缩了回去。欧亚似乎不在意地指了指石椅说：“我们到那坐坐。”
河水潺潺，星光灿烂。欧亚大发感慨：“夜色多美啊，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好好欣赏过夜空的星星了。”
“是啊，来BJ后，在这水泥筑成的大森林里，我从来没有心思去看星星。”
欧亚问：“这么多年来，你过得好吗？”
“一般，还过得下去。你呢？”
“还好，就是觉得累。”
“我看你身体比先前结实多了，你还会感到累？”
欧亚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说说话，心里虚得很。”
这是一个巧妙的暗示，时香心里颤动了一下，但她没有接过话题，扯了开去。他们小心地探问对方的过去，点到即至，生怕一句不慎的话语丢到水里，会惊起水面上的涟漪。他们相互触动对方最柔软的地方，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却不敢深入下去。
他们都避而不谈江晖。江晖就像哽在喉咙口的一只苍蝇，令人厌恶和呕吐。看着时香熟练地拨弄着江晖的金表，欧亚就知道她一定知道江晖一些秘密。但直到现在为止，欧亚并没有把江晖当作自己真正的对手。他早已对江晖失去了兴趣，但江晖却在一直纠缠着他。他看到时香不愿谈金表，他也就不问。这都是小意思，他只要回去研究一下，他就能了解到金表的构造和秘密。时香不想讲江晖，因为她心里还有个担心，欧亚在做什么呢，有这么多的人在关注他。江晖在这之前警告过她。江晖的话里是否在向自己暗示，他是公安方面的人，至少他与公安的关系很密切。如果欧亚真是个坏人，她把江晖的秘密告诉欧亚，那她岂不是在帮助坏人了？虽然时香相信欧亚不会是那种人，但毕竟有很多年不见了，多了解了解还是必要的。
他们不谈工作也避谈家事，这些都是敏感的话题。过早地接触这些话题只会引起相互的不愉快。他们都在寻找快乐、轻松的东西。天都已过了半夜，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时香说：“我记得在中学里当学习委员时，有一段时间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你不断地向我交家庭作业。有几次你交的作业，竟然是还没有上的课。你提前做了。这个梦，说明什么呢？以前我一直不好意思问你。现在你帮我解一下这个梦。”
欧亚暗暗吃惊，想不到他在异度空间做的事，对现实中的人也有一定的干扰，是以梦的形式出现在对方的心里。看来，即使在异度空间，也不能过多去打扰一个人。不过这好像也与一个人体质有关。他在异度空间接触最多的是鲁少林，但他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梦。欧亚稳住神，不动声色地对时香开起玩笑来：“俗话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说明你在想我了。”
“不正经。”时香大为不满，“我以为你会说，这意味着我注意到，你已经开始努力学习了。开始改变你不用功读书的毛病。”
欧亚连忙接住话：“是啊，我记得，我自受伤以后，整天躺在床上，就变得爱学习了。我一遍遍翻看你给我的听课笔记，并做起练习来。那一段时间，我特别爱翻你的笔记，那本子里似乎有一股特别好闻的清香。”
时香原本安静地听着欧亚的诉说，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又不正经了。”
欧亚慌了，连忙解释：“真的，我仔细闻过，那不是油墨味，是一种植物的清香味。我在什么地方也闻到过。啊，对了，在端午节前。我在菜市场前面的入口处闻到的。”
“菜市场？”
“是啊，有人在卖艾草和香蒲。一束束卖，买的人还挺多的。我在本子上闻到的就是这两种香草的混合香味。”
“是是是。”时香激动起来，“有一年端午，我和妈妈也卖过艾叶和香蒲。我妈妈的家里，河沟很多，到处长满了艾草香蒲。我爸爸连着去乡下拉来了两大板车。堆在家里，满屋的香气。可能把你买的练习本给熏着了。”
欧亚有点吃惊，想不到时香没有在他面前隐瞒她当小贩的经历。另外练习本也不单纯是被无意熏香的，而是书签似的夹了好些个香蒲宽大的草叶。
星空下，时香的双眼流光溢彩，因为回忆让她生气勃勃。她见欧亚许久没说话，便问：“你想什么呢？”
“我想起来，那练习本中夹着一些香蒲草的叶子。”欧亚试探着问了一句，细细察看着时香脸上的表情。
时香抬头想了一会，摇遥头说：“想不起来了。有可能吧。也许顺手夹了进去也不一定。我喜欢用桉树叶的叶脉做书签，小片的枫树叶也行。染上各种颜色，特别好看。香蒲的叶子太长，叶脉太顺，肉厚、水份多，不适于做书签。”
欧亚有点失望，明白时香不必在这上面撒谎，只能说，在练习本中出现的香蒲叶，是偶然的。
欧亚问：“我到过你家，你还记得吗？”
时香点头说：“记得。那天我不在家，爸爸后来告诉我的。”
“可惜，”欧亚本想说可惜再见不到你爸了。但话到嘴边变成了：“可惜以前一直没有见过你妈，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出这个洋相了。”
“我妈可见过你。”
“什么时候？”
“你骑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我妈还问呢，那楞小子是谁，也不怕撞到人！”
“有这事？”
“我编排你做啥，吃饱了撑的？再说那本子本来就是你的，你不用还。你好坏，你是故意找借口来我家看看。”
“是，我是想到你家看看，那个无私帮助我的人家里是怎么样的呢？爸爸怎么样，妈妈怎么样，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助人为乐的好女儿呢？”
“别贫了，我家好脏好乱，是吗？”
欧亚想起了那浓烈的咸鱼味，还有那满屋子晾着的鱼干。欧亚笑起来，轻松地说：“很有生活味。你爸让我进去坐了一会，还喝了几口水。那茶水用一个瓷器的大茶壶泡着，里面还浸有香蒲草。你爸说这茶水解渴解暑，是特供他们这种苦力牛饮的。看得出来，你爸爸生性快乐，是一个挺和善的人。”
说到这里，欧亚突然住口。时香揉揉眼睛，抬起头勉强地笑笑说：“没关系，你说吧。”
“到今天，你们一家三口，我都见过了。都是挺不错的人。要是有机会我还想见见你的其它亲人，特别是你的那位外公。”
“他早过世了。”时香又难过起来。
“太可惜了。你以后跟我说说吧，一定很有意思的。我这个人很粗心的。我家里的事，不太关心，知道的并不多。不是我故意要对你隐瞒。我知道的，只要有机会，今后我会慢慢对你说。这次一听到你的消息，我高兴极了，立刻赶了过来。我只想告诉你，我以前对你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是我的唯一，我会爱你到永远。虽然现在条件还没成熟，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克服各种困难，早日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说，我尽力满足你。”
时香脸颊上飞起了红晕，一种幸福感让她心神荡漾。但江晖的一些话就像唱片上的划痕，在甜美的歌曲中发出了剌耳的尖叫声。她忍不住问：“你只要告诉我，你的镜表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欧亚一怔，这实在让他为难。“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什么都不能对你说。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那么我就这样回答你：‘如果有秘密，不久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样回答你满意吗？”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不久以后，我就能知道秘密？”
“那是你的理解。我还是那句话，请原谅。”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用外交辞令了？”
欧亚无可奈何地笑笑。
时香见状还是不死心，她的好奇心太强烈了。问：“如果有秘密，你怎么轻易就把镜表交给江晖了？”
“这只能说明，镜表里没有江晖所谓的秘密。我给你的表跟给他的表是一模一样的，你也可以打开看看有没有秘密。”
“那你知道所谓‘江晖所谓的秘密’是什么了？”
“这不跟你们所学的专业有关吗？”
这唇枪舌剑般的对话，让时香不禁咯咯咯笑起来。多少年了，时香记不起自己以前有没有过如此轻松却又异常尖刻的对话。
欧亚看看表，说：“今晚我很愉快。”
“我也是。”
欧亚看着时香，眼睛里闪着奇异的亮光，渴求道：“我能抱抱你吗？”
时香不禁退后一步，笑着摇摇头。“不行，还没到时候！”
欧亚默然，半响才说：“都快天亮了，我们回吧？”
“回吧。”
他们肩并着肩向小区大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