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人，名瓦板筋，出于尊重或尊敬，以下以老人称谓，男，突发性死亡，享年六十三岁。
老人看见阳光的时候，竹林湾的人们正在讨论怎么种油菜和怎么种小麦。
老人晚上睡得不好，最近老人都睡得不好，因为他犯了念叨这种毛病，念叨的主题是：谁家儿子当了官，谁家孙子考上了大学。老人指的谁家什么，竹林湾人心照不宣，不外乎瓦全能家儿子瓦万福和瓦全胜家孙子瓦小涛。
其实老人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瓦万福不过是从村里直接调进县城，在教育局打杂，根本就没当官；瓦小涛考上的不过是一般大学，现在，一电杆打下来，压死的一半以上是大学生，有什么稀奇？
结合老人的儿子、孙子，他一肚子都是气。他有俩儿子，大儿子叫瓦中刚，小儿子叫瓦中强。按照他当初给儿子取名时的理念，必须让儿子刚强。事与愿违，就说瓦中刚吧，在初中反复补习，都没考上高中。追究起来，瓦中刚死记硬背还行，逻辑思维能力和分析理解能力特差劲。瓦中强就更差劲了，连初中都没上满就辍学了。瓦中刚与瓦中强都走上了打工之路……
老人真是恨铁不成钢。老人放弃了儿子，老人想，孙子瓦明亮总该不错吧。瓦明亮倒是顺利考上了高中，可是在考大学时失算了。瓦明亮只有上补习班，
老人一直担心瓦明亮，如果补习都还考不上大学，那他们这一家人就与文凭无缘了。老人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思考这个问题。这一段时间来，老人因为喝酒和思考，体重总在三、四十公斤徘徊……
那天早晨，空气浑浊，老人老伴叫老人起床。老人起了床，说头痛得一丝一丝绞，便又躺床上休息。老人老伴端着水杯去看他，问他要不要喝水？老人说不出话来，老人双手捧着头在床头摇晃。老人老伴去门外叫人来，看要不要把老人送医院？老人老伴叫来了村委瓦主任，可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老人老伴赶紧找来几块木板拼凑起来，安放在堂屋里，与瓦主任把老人抬到木板上。瓦主任站在院坝边，放了老人去年过年没放完的鞭炮，算是落气炮。通过落气炮，引来了竹林弯的人。
竹林湾年轻人大多打工去了，引来的大多是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和一些年少无知的小孩，人们都觉得突然，都觉得不可能。有人还不断地说，昨天我们都还在一起喝酒，有说有笑的，虽然笑得不大自然，可终归是笑了。有人说，还要你说，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看电视，还评价武则天，他还说，武则天本事大，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把江山拿下了——
灰二叔也去了，灰二叔与老人是亲房，灰二叔叫老人大哥。趁老人身上还有一丝温暖，灰二叔与大家一起七手八脚给老人把衣服穿好，如果太僵硬，就穿不上了。
瓦主任冲灰二叔说，你来了，我就可以脱手续了。灰二叔说，主任，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瓦主任说，也没什么意思，我是说，村里面的事情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个电话，叫我去，我不敢违抗，所以丧事由你作主。
灰二叔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但是你也不能全甩啊，有些事情还得你援助。瓦主任说，那是自然。
二
灰二叔与大家一起给老人穿好了衣服，然后把老人平放在木板上，用了一张火纸把老人的脸盖住，就去给瓦中刚和瓦中强打电话，要他们接受现实，回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因为老人的死，而慌慌张张。瓦中刚与瓦中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们一直没听到老人生病的消息，却突然听到老人逝世的噩耗。虽然瓦中刚与瓦中强都在广州打工，但他们各在一方，听了电话后，可都不约而同地大哭起来，并且都不约而同地说，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
过后，灰二叔又给老人大儿媳去电话，大儿媳在泉水县城给瓦明亮当陪读，这并不是老人安排的，这纯粹是风气，是形势所趋，因为现在的孩子金贵，特别是高三，又特别是高三补习，更是离不开大人的支持与鼓励，这种鼓励与支持并不是几句大话、空话，而是要付诸行动，要付诸行动，就得陪读。大儿媳是个勤快人，她一边当陪读，一边用小背篓装了些水果在泉水县城转弯背坳的地方贩卖，找点小钱。
大儿媳接到电话，当然感到突然，因为她是头一天离开老人的，离开老人那天，大儿媳还帮忙老人移栽过油菜苗，老人虽然喝过酒，有些神智不清，但是农业生产他还要得当紧，他吸取去年的教训，说，不能栽得过于密集，过于密集了，当油菜苗长高后，分散不开，不透气，不透气，容易发黄——大儿媳按照老人的意思进行移栽，一丘田都栽了一半的时候，老人说，明亮他妈，你去泉水去得了，不然会赶不上车的，剩下的，我和你婆婆来完成。
大儿媳原本想第二天去的，可瓦明亮明天要搞模拟考试，只好走了。没想到，这将是大儿媳与老人最后一次说话。大儿媳接到电话，心里就像塞了一块石头，她哽咽着说，我马上就回来。大儿媳给儿子写了张纸条，说老家有急事，回去了，叫儿子好好考试，桌上有五十块钱，看着用，饭她给他煮好的，自己吃。然后大儿媳匆匆忙忙赶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