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叫陶西华，竹林弯的乡亲们管他叫陶西霞，把他叫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很愤怒，不知道这其间是谁带的头？他把竹林弯查了个遍，没查出半点儿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放弃后，他想，叫什么不是叫呢？让乡亲们叫去。他家住在离竹林弯寨子中心有两里多路的地方。平时寨子中心的人很少到他家来。当然，边远并不是主要理由，主要是他家贫穷。寨子中心有好几家修起了大平房，最起码也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木瓦房，除了村级沙石路从寨子中间通过，还有连户水泥路把各家各户串通一气。组长汪二堂说，真像个小镇一样的。可陶西华家住的还是茅草棚。
茅草棚，在城市，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是对古民居的怀念，也可以算对古文化的怀念。可对于竹林弯，却不是这样的，陶西华居住的茅草棚可没有城市茅草棚那么美丽。他居住的茅草棚，就像一位久病的老人，摇摇欲坠的，要算也只能算一种贫穷的象征。他家居住的地方，除开喂养的那只狗时常发出几声尖叫外，就几乎听不见其它声音了。他的妻子和十岁的孩子都能守住寂寞，长久地呆在家里。他可不行，他常常借故到竹林弯寨子中心去玩。他上过初中，他一向热衷文化的东西。看电视，他已经上瘾了，每天晚上他都要打着火把到竹林弯寨子中心他二哥陶西仁家去看电视。旷日持久，加上他妻子的强烈反对，他打算自己买一台电视看。竹林弯就他一家没有买电视了，但竹林弯买的电视最大也才二十一英寸。之前他跟人吹牛说，他不买便罢，要买，就要打破竹林弯记录，买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电！
当时大家都觉得他陶西华不过说说而已，他连房子都还是茅草棚，哪里有那么多闲钱来买大彩电呢？特别是他二哥陶西仁听了他这话，肺都气炸了，说，吹牛不要堵气盘，有点钱把你那茅草棚好好整周正点儿就不错了，买什么大彩电呢。
二哥说的没错，的确他家穷。他并不是想穷，他也想富，可不行，这些年来，总是牛死马遭瘟的，好不容易有个东西活下来了，也肥敦敦的，可就是长不大，像株千年矮。妻子无奈地说，干脆把它卖掉吧，卖掉了重新去买一只。他觉得妻子说的没错，可他担心，他们好不容易喂活一样东西了，又要把它卖掉，卖掉也没关系，如果他们重新买的那东西也命短咋办？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再说，谁肯出高价钱买这只永远也长不大的东西呢？妻子说，出高价钱是没有人的，出适当的价钱应该是多的。他说，出适当的价钱，还不如不卖哩，你知道我卖这只猪干啥吗？妻子摇摇头。他说，如果卖不上购一台二十九英寸大彩电的价钱，说什么他也是不会卖这只猪的。妻子说，你脑子没灌水吧？他再次说，如果达不到这种价钱，说什么他也不会卖这只猪的。妻子摇摇脑袋，说，真是脑子灌水了，或想大彩电想疯了，这么小一只猪，卖钱来购大彩电！他说，你不管，卖不上这个价，他就是不卖。他看好他们家那只猪了，晚上他去给猪添食，他告诉那只猪，说，尽管你多么可爱，但你却太小了，要体现你的价值，你必须长大呀！那猪哪里听得懂他说的话呢，说了大半天，它连“哼哼”也没有过。他丢了一把猪草给它，它昂着头看着他，一声不吭的就接下了，噗哧噗哧地咀嚼起来。他看着它那永远长不长的嘴巴甜甜地吃东西的样子，他又跟它说，伙计，你长一长吧，长一长就好了。它还是听不进，只管甜甜地吃着他丢给它的那把猪草。
二
他这次卖猪是全家通过的。特别是他刚满十岁的女儿陶红红，她一出世，就不知道什么叫淘气，显得老成，属于穷家孩子早当家的那种。她很少有笑面，渐渐大了后，她更是老成得不得了，她冲他说，爸，你到寨子上看电视好辛苦啊，干脆自己买台电视吧？他说，钱从哪儿出呢？她愣头愣脑地望着她娘。他妻子说，望我干吗，我又不能造钱！她又望望他，说，咋办呢，我家没什么管钱？他说，没关系，我每天晚上跑跑路得了。
就在他们议论时，有人敲门了，其实并不是敲门，他那柴门没什么好敲的，只是有人在外面叫而已。先是一阵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然后是一个人粗声大气的叫喊，陶西霞，陶西霞——他在屋里答应，来啰，来啰——他去开门，他看见他家那只狗正追着寨子上的汪二喜和汪二明咬，他大吼一声，黄二——他那狗的小名叫黄二，他们家的人都叫黄二，只要叫黄二，它就会摇着尾巴走开的。因为它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叫它黄二的，只有他们家的人才这么叫的，叫它黄二，它感觉亲切，于是它就会停止咬叫了，像人完成了任务一样，乖乖地一边休息去。他说，两位稀客，屋里坐吧。汪二喜用打狗的竹篙在地上敲了敲说，坐呢，就不怎么坐了，听二明说，你家那猪喂了两三年了，只有四五十斤，是真的吗？这时他妻子和女儿陶红红也出门来了，他女儿愣在那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他妻子说，是呀，怎么啦？汪二明说，他带汪二喜过来，就是想买这只猪。
他知道汪二喜目前正在公路边搞“农家乐”，他搞了一个小动物园，里面喂了一些动物，都是农村饲养的那种牲畜类的动物，像狗哇，猫啦之类的。他有选择的，这些狗啦猫的，必须带有人性化的或非常怪异的特点，并不是一般的猫和狗都采用。在汪二喜那儿观赏动物园的人可不少，特别是暑期，那些城里人，经不住城市的高温，都到乡下来避暑，就来汪二喜的“农家乐”了。
汪二喜的动物园不收费，汪二喜把这个动物园用于招揽客人，他主要经营的是饮食。人们来看他这些动物，不可能不吃饭，吃饭的钱也不是很高，这样薄利多销好赚钱。汪二喜每年下来，都有五六万块钱的纯收入，算竹林弯有名人士了。他去过汪二喜的动物园，他看过汪二喜演示动物的表演给客人看。他演示的是那只猫，他叫那只猫说汉话，他叫它说，说哇，朋友们好！那只猫就喵喵地说，朋友们好。然后他又叫那只猫跟客人行礼，那只猫就把前脚爪子支起来放在前额，活托托行了一个军礼。汪二喜又叫那只猫跟客人们打滚，那只猫就跟客人们打滚。
特别是那只狗，他命令它直立行走，那只狗就像人一样的直立行走。人走路，那是直立的，可没什么看法。可狗直立行走，那就另有一番味道了。观赏的人除了拍手叫好外，都觉得汪二喜是能人，他对那些小动物算是训练有素了。还说看了汪二喜的动物园，就当看了一场杂技表演。观赏的人吃饭的时候都乐意花钱。他说，买他那永远长不大的猪有什么用呢？汪二明说，你可不管他什么用，只是问你打不打算卖？汪二喜说，陶西霞呀，你我都是吃竹林弯的水长大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买你这只猪是为了增添动物园里的动物，你那猪，就是宠物猪，只要训练好了，就跟他那些狗啦猫的一样，可以跟他的“农家乐”增添人气，增加收入，知道不？具体说，那猪要多少钱才卖，你起个价吧！
他说，他那猪也不一定卖，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用一台二十九寸的大彩电兑换怎么样？汪二喜说，还有别的要求吗？他说，没别的要求了。汪二喜说，不反悔吗？他说，不反悔。汪二喜冲他妻子说，你呢弟妹。他妻子说，哎呀，也没什么要求，只是他们家的总爱到寨子上去看电视，叫人觉得心烦。夏天到来的时候，一个人在那些田埂上走，如果遇到个什么蛇虫蚂蚁的，那多的事都整出来了，这下也算解决一个大问题了。汪二喜说，那就一言为定？他说，一言为定。汪二喜说，明天我就跟你把大彩电送来。他女儿陶红红满脸堆笑地说，大叔可要一手交彩电，一手交猪哩？汪二明和汪二喜异口同声地说，这个陶红红，鬼精的。然后汪二喜说，听你的吩咐，一手交彩电，一手交猪。陶红红满脸羞涩地钻进屋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