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梁城已是银装素裹,清冷的天气带着丝丝喜庆的味道,今个儿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大年三十。哪怕再穷的人家,也小心翼翼的洗了洗孩子身上不知穿了多少个秋冬的旧衣裳,图个喜庆,祈求能有个崭新的开始。
梁城南面的山坡上,浅浅的脚印自雪地掠过。天空仍飘着雪花,恐怕脚印已不会留存过久......
山上是不大不小的土山包,木牌孤独的矗立于坟前,坟上已是附了一层银被,盖在长眠于此的老人身上。
白巾披肩的少年久久伫立于墓前,冻得发白的手轻抚木牌,嘴里不断的念叨着。
“看,过年了。高兴不!老头子。”坟前的少年正是楚瑞,老头已经走了两个月,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至少表面看上去并无异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高兴了,至少我是挺乐呵。”说完楚瑞冲着木牌笑了笑,倚着土堆坐了下来。远处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梁城,近处是天地一色的苍茫风雪,一红一白倒也是别致的景象。每日里看着这样风景的老头子大概不会寂寞。
“过的真快啊!你都走两个月了,给我的感觉好像你还活着似得。”边说着,楚瑞摸了摸身上穿的青色长衫,这是他说书时常穿的衣物,也是自老头子手里传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斑驳双手缝补的针线,细微的线头棱角分明,满是回忆。
坟前,楚瑞平静的述说着梁城这些日子的生活琐事。
因为他回来,一向吝啬的胖子特地给他开了桌全鱼宴。张丫儿她娘破天荒的给了他几块腊肉,虽然事后还有要回来的心思。老瘸子听说飞马贼消失后连喝了几大坛酒,宿醉三天的事情......风雪逐渐凶猛,来时的脚印已逐渐被盖住,远处的梁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冬日的日头有些短,尤其是对于在坟前的楚瑞来说,敲打着长时间坐下而发麻的腿脚,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最后摸了摸坟前的木牌。
“我过的挺好,大概你应该过的也不错,以后记得多保佑着我点就行。”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楚瑞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向远方走去。风雪中弥漫的背影逐渐模糊,楚瑞没有回头,人毕竟总要先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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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好的面条长短不一,刚刚够一个人的分量。锅中散发着着诱人的香气,不过可能只是幻觉,毕竟这仅仅只是刚刚烧开的水而已。满脸陶醉的吸了一口空中的热气,楚瑞向清水中放了些盐与面,锅中没有任何佐料,仅仅只是一碗无味的盐水面,可这却是楚瑞自小到大最喜欢的美食。
雪白的面条放入煮的滚烫的清水中,只是些许粗盐,一锅上好的盐水面便新鲜出炉。
寒冬腊月的天气,寒风肆虐。美美的吃上一碗清水面条,喝一口滚烫的面汤已是人世间极大的享受。
下方的火炭仍有余温,缺了一个边角的碗沿并不影响楚瑞的享受。面条初入时咸味冲口,细细品味一段时间,待的味道退去。余下的便只剩下面条本身的清香和井水的甘甜。缓缓咀嚼,滚烫的面条逐渐变得润滑爽口,轻轻咽入腹中,感受着胃里的充实,将热气缓缓吐出,望着空中白气慢慢飘散,这大概便是一种独有的满足。
并非楚瑞吃不起那些寻常菜肴,只不过对于盐水面却是情有独钟的爱好。一根接着一根,楚瑞以独特的吃法品尝着独特的味道,以独特的方式过着自己独特的新年。
碗中的面条逐渐消失,碗中只剩下还散发着些许热气的白面汤,仰头一饮而尽,盐味已经随着面而逐渐退去,碗内的汤头还保留着面汤特有的余味,喝入口中,细品时似乎咸味不知从哪里又跑了出来,引得口舌生津。
将手中的碗重重放下,楚瑞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一手抚着小腹,另一手拄着地。靠在木屋的墙上,听着梁城天空上传来的烟花声,感受着尚未燃尽火堆的余温,脸上尽是满足。老头子走后的第一个新年,过的并不赖。
咚咚咚。
静谧的木屋传来敲门的声音,不过还没等楚瑞站起身。木门便哐当一声被推开,高大的身影越过门口的人,率先走了进来,边走嘴里还叨咕着。
“没事敲什么门啊!直接进去得了,又不是和那小子不熟。”一听来人的声音正是江十八无疑。
楚瑞冲着门口的张丫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丫儿也是一耸肩作为回应,二人齐齐发出一声哀叹。
既然门被打开,便省去了楚瑞的功夫。靠在墙上,懒洋洋的看着两位不速之客一人一角围坐在火堆旁。
“年后就走吧!去京城你小子没意见吧!”江******咧咧的坐在地,还未等身上的风尘散去,便给了楚瑞一个震惊的消息。
“去..去京城?你开什么玩笑?”楚瑞很明显被这个消息所吓到,说话开始变得结巴。他记得江十八答应让他去学院学武,但是他以为只是附近城池的某个学院,却没料到是去京城就读,那可是京城啊!哪怕是里面最差的学院,也不是其他地域可比。
“少废话。你小子去不去。”
“去。”挺了半晌,楚瑞一咬牙说道。既然下决心要学武,那就去最好的地方,不就是人多了点,学费高了点嘛!到那边也是可以说书挣钱的,到时候......既然定了决心,楚瑞已经开始规划起未来的打算。
“你们在说什么啊?”张丫儿坐了半天,终于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没什么,就是让我去京城的学院习武。”楚瑞在一旁笑着回答。
“啊!”张丫儿长大了嘴巴,胖嘟嘟的小脸在火光下煞是可爱。
“真厉害!”良久张丫儿赞叹道。
“厉害什么,你要是想去,你也能去。”还没等楚瑞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神情,江十八在一边便毫不留情的打击道。
“我也能去?”张丫儿费力的向火堆中添了些许柴薪,抬起头吃惊的说道。当朝宰相不顾各大重臣的反对,凭借着陛下的信任,推行女子可入学的新政已有三年,不过民间知晓的还在少数,也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才会图个新鲜选择入学,但也是当做玩乐,并无学习之意。为此宰相没少受到朝廷重臣的弹劾。
“那当然,你要是想去,年后就和这小子一起走。”
“我也要去。”张丫儿拍了拍肉呼呼的小手,脸上满是向往,却并无即将要离家求学的悲苦与彷徨。
“那你爹娘怎么办,尤其是你娘?”一旁的楚瑞问道。按照她娘对于他闺女的宝贝,要是她女儿真走了,恐怕身上的肉都得掉下两三层。
“好办,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火光下张丫儿得意地抬了抬头,显然有对付她娘的办法。
“你还真是.....”楚瑞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般的女子哪里会有张丫儿这般想法,看来张铁匠一家对于女儿还真是溺爱的过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丫儿期许的看着江十八。“能行吗?”楚瑞也抬起头担忧的问道。京城学院门槛高的可怕,尤其是对于这些边城的少年来说,就算江十八再有能力恐怕也是个难题。
“怎么不行?就这么定了,年后一起走,在路上也是个照应。”江十八在一旁大咧咧的说道,毫不在意的说道,一点没有将楚瑞的担忧看在眼里。
“谢啦,城老大。”火光下楚瑞语气罕见的真挚。学院入学,并非是简单的小事,江十八这么做无疑是为二人打开了一条向上的门路,哪怕最后一事无成,但想必也能收获极多。
“谢什么,小子,你这还有没有吃的。老子大晚上巡逻刚回来,竟然还空着肚子,可真是....”说到最后,江十八的嘴又开始把不住门,也不顾张丫儿坐在一旁,说了些不得入耳的荤话儿。
“没有,要吃自己做。”眼见自己难得的感谢被无视,楚瑞没好气的回应道。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江十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用油纸包裹的一卷面,看样子他也知道少年有吃盐水面这个习惯,不管在一旁的楚瑞,自顾自的拿起旁边的锅子煮了起来。
还真是不见外啊!楚瑞一翻白眼,显然对于江十八的举动很是无奈,一旁的张丫儿则咯咯直笑。
盐水面的工序并不复杂,很快便热气腾腾的出了锅。江十八先给自己盛了一碗,随后又给了张丫儿一碗。
“你小子还吃不?”江十八问道。
“既.....”
“算了,一看你小子也就饱了,也好省的浪费这碗面。”还没等楚瑞说出下一个字,江十八便立刻将碗收了回去。
“我真是没有办法。”瞪了江十八一眼,楚瑞气呼呼的自己抢过碗,给自己盛了面,一旁的张丫儿见状,赶忙将头深深埋在碗中,借着热气掩饰自己的笑容。
“嘿嘿。”江十八的脸上满是得意,随后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面来。呼噜呼噜的吞咽声,大概是最能激起人们食欲的事情,连本已饱腹的楚瑞也又吃了一碗。
“真不知道这盐水面有什么好,为什么你小子这么爱吃。”江十八重重地放下碗,舒畅的打了一个饱嗝,随后说道。
楚瑞没有回话,横了眼面前这个明显吃撑了的人,他今天懒得和江十八斗嘴。一边的张丫儿悄悄放下了碗,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二人的举动。碗内还剩着一些面,很奇怪这并不符合平时她的食量。
今夜的梁城烟花似乎格外的响,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木屋的每一个人都浓浓的感受到了过年的氛围。
“嘿,别不说话啊!你小子倒是说说这面有啥好吃的,你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子今天就将锅里的汤全都喝了。”江十八眼见楚瑞不搭理他,反而不死心的继续逗趣说道。锅内还剩下不少面汤,看着江十八饱撑的模样,估计是绝对喝不下的。
“所谓知足常乐嘛!大冬天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已是莫大的享受,省时省力,多好。”楚瑞眼见江十八的纠缠不休,只好懒洋洋的回道。
“那倒是。”一旁的张丫儿点头赞同。
“还常乐,要是没面你也能乐得出来?”江十八撇撇嘴问道。
“你这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得。”楚瑞摇摇头,脸上表情很是无奈。“就是一碗咸盐水也是有它的滋味儿。喝入肚中最起码不会空腹嘛!”
“要是没有盐呢?”一旁的张丫儿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天空的烟花震耳欲聋,但细听时远处的街道隐有嘈杂。
“没有盐也可以啊,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水,也足够让人在冰冷的冬天温暖度日了。”
“那要是你连水都没有呢!”江十八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没有水也可以啊!寒冬腊月的篝火旁围坐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楚瑞笑着说道。
“可要是你连火都没有呢?”江十八问。,道的上的嘈杂声渐大。
“没有水也可以。至少...”楚瑞顿了顿,继续说道。
“还有你们啊!”远处的声音逐渐清晰,张丫儿她娘在街上大声呼喊着张丫儿的踪迹,大意是好好的丫头年夜饭刚吃完就不见了踪影,着实惹人恼。
木屋内,三人围坐于火堆旁,热气朦胧中,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