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爱爱从芍园小筑离开,人就有些失魂落魄,但她面上不显,面无表情的,所以看着不过是比往日更加清冷了几分。
林轻尘一袭牙白长衫,风姿俊逸,就等在不远处,看呆了天上的飞鸟。
看见水爱爱的身影,林轻尘关切道,“还好吗?”
水爱爱点头,却说,“不好。”
林轻尘从袖中掏出一方牙白的巾帕,递了过去,“若是想哭,便哭吧。洗完也不用还我,送你了。”
明明是因为有洁癖,不愿意使用别人碰过的东西,偏生林轻尘还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模样,也是有趣。
水爱爱摆手,并没有接下那帕子,只是说道,“师父说,此番,她必死无疑。”
林轻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那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水爱爱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就要尖声惊叫,“我说师父要死了,你告诉我正常!什么正常?正常在哪里?”
“是人总要面对死亡,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林轻尘不能明白她的失态,“你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觉得师父她老人家永远不会死吧?”
水爱爱并没有回答,显然,她就是那么认为的!在她的心里,白若梨就是无所不能的,永远也不会死,就算天塌下来也能撑回去,就算人死了也能带回来。
林轻尘又说,“师父说过,修仙之人不比普通人。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修仙路上随时都有可能身死道消,死亡实在不是一件值得感伤的事。”
“旁的人身死道消,我不会在意,可是那个人是师父就是不行!”水爱爱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是十分坚定的表情。
他轻叹一声,“爱上一个人真是可怕,爱上不该爱的人就更是可怕!”
“爱了便是爱了!”她说,“谁还会在意那个人是不是该爱?”
“哪怕,这段爱恋只能够是黑夜里盛放的花朵,无人知晓,也无人欣赏,你还是要继续下去?”
“为什么不呢?”
“……”
“除了去爱她,我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活着的意义!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会遍体鳞伤,我还是会继续下去!”她的眼睛很亮很亮,里面是炙热的火焰在燃烧。
“明知是飞蛾扑火,又何必继续?”他轻轻侧着头,给出了建议,“倒不如就此忘了一切,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那么你呢?你又能够忘的掉吗?”她凝视着他,“五十步笑百步,你和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林轻尘默然,她刻意提起的这段感情,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他这辈子最忘不掉的那个人,占据了他大半个曾经。
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有过约定,容颜迟暮,白首不离。他们拜过天地,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可是,后来,清风山一脉被灭,他的妻子为了保护他而死。
自此,妻子便成了林轻尘记忆里最美的风景,那风景是窗前的白月光,是心口上的朱砂痣。
但是显然,伤心的水爱爱并不理智,丝毫不在意揭开别人的伤疤,然后还要在那伤口上淋上盐水。她说,“你忘的掉你的亡妻吗?你真的愿意找个地方,忘记她,然后重新开始吗?”
林轻尘默然。
就听见水爱爱柔声说道,“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可是,你看,情爱本身就是件不能强求的事。”
她说,“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忘记过去,会不会重新开始,这都是由不得我们自己的!”
她说,“我不会要求你忘记亡妻,你也不要强迫我忘记师父!我以为,互不干涉是我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水爱爱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她就是觉得他多管闲事!
他们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就算是朋友,平日里也不会过多干涉对方的私事。
此番,林轻尘如此说,到底是让水爱爱有些不喜了。
她以为,她说了这样的话,他不会再说什么了。
却没想到,过了半晌,林轻尘突然说,“过了今年,我若是还能侥幸活着,我会找个地方,再重新找一个姑娘去爱,好好地过日子。”
“什么?”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
他说,“我还是喜欢她,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以后,我爱的人都像她。”
林轻尘是个勇敢的人,他有勇气去爱,也有勇气去遗忘。
但是很显然,水爱爱忘不掉,所以她只是看了林轻尘一眼,就转身离开,她说,“你比我勇敢。”
林轻尘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在天之劫到来之前,这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他们还是朋友,只是到底没有了以往的那份亲昵,真的变成了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两人离开之后,目睹了一切的白若梨从不远处行了过来,一脸的纠结。
她本来是想着安慰安慰水爱爱的,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劲爆的消息。
一个男子喜欢另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喜欢另一个女子这种事,白若梨其实并不反对。故而,无论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墨飞和白砚还是屠胭脂和焦海棠,她虽知道却也是赞成的。可她没有想到,有一日,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水爱爱待她亲近,水爱爱同别人相处时冷淡,白若梨都以为是因为水爱爱早年的遭遇和自己当年的救命之恩。
在白若梨心中,从来没有把水爱爱放在爱人或者追求者的位置上,就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自己需要拼尽一切守护的弟子,仅此而已。
这一次是白若梨最后一次见到水爱爱和林轻尘。这一天距离天之劫还有一个月零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