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道冷静下来,在床上怔了怔,光着脚跑到书房,翻开盟会大学的通讯录,找到了陈天教授家的电话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下,陈教授就接听了,他迟疑了一秒钟,还是把姗姗家的地址告诉了他,其他什么都没说。
刘一道立即驱车赶了过去,那是天河东一处高档小区的三层别墅,配有一个大大的院落,黑暗中可以看到凉亭、水榭和假山的轮廓。看得出来,他们在高档小区里过着高品质生活。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意外还是让他一个接着一个。
是姗姗母亲开的门,进屋的一刹那,赫然就看到了赵子瑜的灵台,雪白的玫瑰簇拥着一副黑框照片,是赵子瑜神态平和的近照,看着他,只差说一句话:“嗨,你来了,看来我没有说错吧?”
刘一道被惊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是责备还是期待?他不得而知。
陈师母面容憔悴,长叹一声。她告诉一道,赵子瑜出了车祸,先是撞到树上,接着又翻了车,气囊全部打开了,正前方的哪一个直卡住他的脖子,人当场就走了。
刘一道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师母道:“前天。”
一道一惊:果然离收到赵子瑜的视频不到72小时。陈师母接着指了指卧室,眼圈红了,说不出话来。刘一道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陈师母半天才说:“陈教授身体不好,离不开人,我明天要把他们的女儿接到我们那边去,孩子要上学啊。”她又深叹道,“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刘一道记得那次和赵子瑜在北京的邂逅,知道他们有个十一岁的女儿叫蕾蕾。他也曾推想,赵子瑜回广州后,一定跟姗姗讲了这件事。否则按照姗姗的性格,即使天塌下来,她也未必会找他。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只亮着一盏灯,姗姗穿着白色的睡衣靠在床头,侧着脸望着漆黑的窗外。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迟缓,显然是被突然降临的灾难击垮了。
姗姗盟会大学毕业后,在白云山下的广外当了外语老师。她看到刘一道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一道走过去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姗姗垂头而泣,哽咽着道,他才34岁啊。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她把头埋在另一只胳膊的臂弯里,边哭边说,我看见他在一片迷雾的森林里叫我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听得出来,姗姗深爱着赵子瑜。这让刘一道微微提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面前的她还是那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姗姗,诚实而本分。她找他,是在绝望中寻找力量。他非常感谢她能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他。
刘一道一直以为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壑,不想却被时间轻轻抹去。
我就坐在这里,你睡会儿吧。他对姗姗说。
也许是疲劳过度,姗姗听话地躺下了,手还一直被他握着,似乎这样才踏实些,不久她便沉沉睡去。
刘一道脑海一片空白,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死者和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都是自己曾经最要好的同学朋友。然而,死者生前就告诉自己他的结局。
(难道真的只是简单的告知和委托?就没有求助的成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真的没有看出对方极度自尊之外的“弦歌雅意”?)
可自己既没有给他化解灾难,又不能在他死后把遗嘱告诉他的遗孀。刘一道为自己的尴尬处境难堪,前者有道义上的缺陷,后者再添了人格上的瑕疵。
清晨,刘一道才回到家中。他依旧把钥匙放在古瓷碗里,他想起师容留下的纸条。师容一周才来一次,所以纸篓没有倒,方沫轻易地找到那个纸团,上面写的日期是3月18日,正是玻璃迸裂的哪一天。难道正预示着冥冥之中他准备离开?
什么样的人会产生心灵感应?俄罗斯“人类环境研究所”的科学家通过实验,多次证明了意识是可以远距离传导的,尤其是相识的人,同时彼此心灵对开。
对刘一道来说,在人间世,赵子瑜既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朋友。或者说有这样的朋友,还需要敌人吗?反过来,对赵子瑜说也一样。现在赵子瑜猝然离去,刘一道心里不仅难过,还多了一重难以言说的寂寞。
接下来的事情具体而繁琐,去殡仪馆火化,亲眼看着棺木烧得只剩下铆钉,看着滚烫的灰烬被人扫成一堆。所有这一切,姗姗无法面对,赵子瑜的父母无法面对,外人就不用说了,只剩下刘一道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刘一道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送走赵子瑜,加之选择墓地、碑文、下葬的日子、在报恩寺做法事,这一切早已变得程式化、工业化。
一切尘埃落定,刘一道决定换掉书房里的玻璃,稍加思索,干脆全部换成加厚的隔音玻璃。
书房里更加安静了,一道下意识地舒了口气。他坐到书桌前,看着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事情挤满案头,有点头昏脑涨,他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心想这几天一定要谢绝应酬,把手头的事全部处理掉。
咖啡开始飘出浓香,一道只喝了一口,电话铃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