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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瓦尚春去给丁文乾沏茶。丁文乾在仔细的琢磨,看哪一次最能唤起瓦尚春的记忆。哦,那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也是丁文乾必须对瓦尚春做出交待的一次,可能最能唤起瓦尚春的记忆。

当瓦尚春把茶杯递给丁文乾的时候,丁文乾说,那么,另一件事你应该清楚吧!瓦尚春说,哪一件事?丁文乾唉声叹气地说,哎呀,真是的,不是因为我表叔被枪毙了吗?我得了子弹壳送给你,你将子弹壳做成了火管枪……

瓦尚春说,不记得了……

丁文乾打断瓦尚春的话把儿说,我的话还没完哩,我是说,当时你有点卑鄙,你在放学路上趁没人的时候,你用这支火管短枪指着一个穿男式裤子的女孩说,把裤子脱下!不脱我开枪了!结果那女孩学习刘胡兰,说,我偏不脱,我看你把我怎么样?没想到你真朝她裤裆以下开了一枪,幸好那火管枪威力不大,只把那女生的裤脚打了玉米粒大个眼,没伤着肉,要是伤着肉你就惨了,你就没有今天了。我问你,你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呢?是要办那女生吗?还是吓唬吓唬她?瓦尚春说,无稽之谈,这事我根本没做过,真是凭空污人清白!哎,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嘛?

丁文乾说,不怕,不怕……瓦尚春说,她与我有什么相干呢?丁文乾说,不要慌嘛,我慢慢道来,就会与你相干了。当时,你装上了火药与弹子,准备开第二枪,正在这时,我三步并住两步逞上前来,将你的手反扭住,且打掉你手中的枪。于是第二枪就被我消灭在萌芽状态了。我想,你当时肯定认为我是猫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后来我一直在想,是我打破了你的计划。你不会不记得吧?瓦尚春说,不记得了,就是记得,这些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哎,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

丁文乾一边呷了口茶,一边说,哎呀,你不慌嘛,你等我慢慢说嘛,你可知道后来这姑娘嫁给谁了吗?瓦尚春顺便问,嫁给谁了?丁文乾说,你可知道女人嫁人的标准是什么吗?瓦尚春说,不知道。丁文乾笑嘻嘻地说,女人呢,其实也没什么高的要求,第一,要求丈夫不欺负她;第二,当她受到外人欺负的时候,丈夫能够保护她。瓦尚春觉得丁文乾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说,那是。丁文乾仍然得意洋洋地说,那么你说那姑娘嫁给谁了呢?瓦尚春说,她嫁给谁对我有什么关系吗?丁文乾说,有,当然有。瓦尚春顺便问,那她嫁给谁了?丁文乾说,嫁给我了!

瓦尚春说,那女生是因为我向她开枪犯恐惧症了吗?你是冲我向那女生开枪讹上我了?

丁文乾说,你不慌嘛,要是那女生犯恐惧症就好了,至少我们可以想法排除她心中的恐惧,只要排除了恐惧,那她的身体就会很快恢复了。

瓦尚春说,你说这话,我听不明白。丁文乾说,你听我慢慢说……

丁文乾说,你晓得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瓦尚春的心怦怦直跳,并摇摇脑袋说,不记得……不记得了。

丁文乾说,告诉你吧,她就叫申彩鹅!瓦尚春像遭受晴天霹雳一样,大吃一惊,说,啊!申彩鹅,申彩鹅我怎么不记得呢?白白净净的那个女孩。丁文乾把嘴巴嘟得挺伤感似地说,现在可不那么白白净净啰。瓦尚春迫不及待地说,她怎么了?丁文乾有些克制不住眼眶里噙着的泪水说,她已经见马克思去啰!瓦尚春说,怎么可能呢?丁文乾抹了一把泪水说,有什么不可能呢?你知道她一直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瓦尚春说,不知道!丁文乾噘着嘴巴,大有痛哭一场的表情说,我简直难以启齿啊,她一直说,她就应该找个地方当着你的面把裤子脱掉。瓦尚春说,我记不得用火管枪打彩鹅了,我如果真那么做了,那是我作孽啊,怎么能听我的话就真把裤子脱掉呢?

瓦尚春问丁文乾,她什么意思?

丁文乾翕动着长长的鳄鱼嘴,说,也没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挺羡慕你吧,幸福村的人都把你当人生的榜样呢。

瓦尚春插话道,真是只知道小偷吃香喝辣,不知道小偷挨揍,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不过运气好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工作而已,毛主席老人家说,工作不分贵贱,都是人民的勤务员,什么榜样不榜样呢?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工作呢?

丁文乾来了一个干瞪眼,说,修地球的。丁文乾一直干瞪眼,就像来找瓦尚春打架似的,瓦尚春的心跳得更欢了。

不过那时你瘦巴筋的一个,怎么看你也没有富贵像哩。

瓦尚春说,你别逗了,我现在也一样受穷哩。丁文乾说,怎么能说你是在受穷呢?我们小学毕业的同窗就你考上了大学,而且有了铁饭碗,怎么能说你受穷呢?瓦尚春说,我还不就是一个教书匠,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读个大学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因为我体质弱啊,就我那体质如果做农业,肯定死得早。丁文乾说,才不哩,我们一班的,还有汪大寿比你瘦到哪里去了,他怎么就没读到大学,没有找到工作呢?瓦尚春说,你们以为找到个国家正式工作就不错了,其实现在这个经济社会里,做什么都是不错的,只要有钱花,什么不一样呢?哦,你提到汪大寿,我还有印象,他现在怎么样了?丁文乾说,嗨,你还不要说那个麻秆似的家伙,可有力气哩,他现在自己修了一栋砖房,又一天到外头去给别人修砖房找钱。瓦尚春借题发挥,你看你看,人家汪大寿不就比我混得好嘛,人家自己修了一栋砖房,我们现在你看到的,这中学宿舍太简陋了,想重新买一套吧,又没那个实力。丁文乾环顾了瓦尚春屋子四周,的确也简陋,就那么几样破家具,说,你说哪里去了,汪大寿虽然自己修了一栋房子,可也是摆脱不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啊!彩鹅还说她嫁给我,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去了,不管怎么说,要得般配,起码要嫁给瓦尚春,你看人家瓦尚春,都当人民教师了,简陋是简陋了点,旱涝保收,活得多滋润啊,不像修地球的人,庄稼要是来个旱啦涝啦,就只有喊黄天了。

瓦尚春说,怎么会呢?有国家扶持嘛!

丁文乾说,国家扶持得了多少呢?还不是靠自力更生啊!

瓦尚春说,那倒是。

丁文乾听到瓦尚春说“那倒是”,顿生怒火,但为了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也就只好忍下。

丁文乾说,你知道彩鹅怎么死的吗?瓦尚春问,彩鹅怎么死的呢?丁文乾说,自从彩鹅说到你叫她脱裤子她就该脱裤子起,她就整天郁郁寡欢的,不说一句话,饭也吃不了多少,人呢,每况愈下,找了几个郎中,郎中把彩鹅的手摸上摸下,虽然彩鹅病得很重,但她的模样还在,身材还在,让那郎中黑不溜秋的手在彩鹅温柔的手上摸上摸下的,彩鹅呢?麻木的,心甘情愿的让那黑不溜秋的家伙摸,我很生气,但为了给彩鹅看病,我忍了,可这郎中摸了后,这琢磨那琢磨,说,看不出什么病?我气得七窍生烟,一把夺过郎中的手,真想狠揍他一顿,我是强忍住这股怒火的,我都感觉那怒火在脑子里迸发,说,都拿给你摸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轮廓也没找到呢?如果是一个郎中说没找到病,我肯定要找他的麻烦,但个顶个的郎中都说没找到病情,我就只好放弃了。可眼看彩鹅实在瘦得一把骨头叉叉了,我就把她送到县医万(瓦尚春老家的人都爱把医院读作医万)去,瓦尚春说,是县医院,而不是县医万。丁文乾说,就算县医院吧,县医万(丁文乾还是记不住,总把县医院的院读着万)的医生也是,虽然没有摸上摸下,但已经把所有的仪器都用上了,还是测不出什么病来,是一个差不多跟彩鹅一样瘦的年轻医生说,可能不是生理上的病,而是心理上的病,需要找心理医生。我说,哦,那上哪儿找心理医生呢?年轻医生说,你出去看吧,都有牌子的,叫“心理诊所”。于是我东找西找的找到了一家叫做“星星心理诊所”的心理医院。也是一个郎中一样黑不溜秋的医生,可他瞄了彩鹅一眼就说,她是忧郁症。丁文乾不懂什么叫忧郁症,便多问了一句,什么叫忧郁症啊?心理医生说,哎呀,看上去,你就五大三粗的,怎么会理解忧郁症呢?算了不讲了。丁文乾再三请求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才慢条斯理地说,忧郁症就是不说话,整天郁郁寡欢的。丁文乾说,那该如何治呢?请你指明一条道路吧。心理医生说,我也说不上啊,解铃还需系铃人呢,她是如何造成这种病的,就找出解决的办法吧。我通过心理医生这么一说,就已经猜出八九不离十了,因为她时常做梦都提到你的名字,肯定她把儿时的事耿耿于怀了。彩鹅的病肯定与你有关的。可我怎么向彩鹅交待呢?叫她当了你的面把裤子都脱个精光,然后跟你一起过日子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实不允许,可能你也不允许的。

瓦尚春说,哎呀你可把我高估了,我可没那魅力的,玩笑开大了,不可能是这样的,可能她有其它方面毛病?瓦尚春话虽这么说,但他觉得丁文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正如他念高中时遇到了一位漂亮女生,他现在都还在想她,不怕她与别的人结了婚,要是有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丁文乾把茶杯往炉桌上一扔怒火中烧的吼道,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嗯!你知道彩鹅死的时候什么样子吗?瓦尚春赶紧说,老哥,你息怒,你息怒!丁文乾怒不可遏了,他的那对眯缝眼喷出的不是目光,而是喷出的一团火焰,说,太惨了,只剩下一把排骨了。有时我很生气,说她,你犯得着在瓦尚春身上打丝绞吗?你一天郁郁寡欢的,想嫁给他,他可不会想念你呢。可彩鹅就是听不进,彩鹅仍然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病蔫蔫的。我看不下去了,我对她说,干脆我们离婚吧?离了你去找瓦尚春好了,你这样过下去,还不把我给逼死?彩鹅还是不说话。我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呢?彩鹅还是不说话。瓦尚春说,那么她一天下地干活吗?丁文乾说,下地是下地,就是心不在焉的。一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不怕贼偷,只怕惦记贼了。瓦尚春说,难道我是贼吗?丁文乾说,你自己想吧,你与贼有什么区别吗?你偷的当然不是实物,而是偷的人心啊!

瓦尚春说,小时候的事,我是记不起了,如果我真那么做了,那是我对不起彩鹅。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丁文乾说,还没那么严重,我给你说吧,临死前,她已经绝食了,很远的,我就听到她的肚子里在叽哩咕噜直叫。谁都知道她是给饿的,可谁劝也没用,她就这样断送了生命。她还在喘最后一口气时,都还在滔滔不绝的念叨,瓦尚春,瓦尚春。她一边念叨,一边得个手挥一挥的,仿佛在说,我是为瓦尚春而死的,然后撇下我就走了!此时此刻丁文乾并没感到悲伤了,而是用手指指住瓦尚春语无伦次地破口大骂,哼,狼心狗肺。并向瓦尚春迈进,瓦尚春尖叫,老哥,你要干什么?瓦尚春见情况不妙,起身逃跑,可被丁文乾摛住了。瓦尚春尖叫,老哥你要干吗?嗯!你要干吗?此时此刻,瓦尚春的妻子听到火炉屋里发出不祥的叫声,便丢掉手中的活窜到火炉屋来。她看到丁文乾把瓦尚春两手反扭着,说,你要干什么? 丁文乾扭住瓦尚春的手,说,看他长记性不?

瓦尚春妻子冲丁文乾说,你要干什么,嗯,你们不是小学同学吗?丁文乾对瓦尚春妻子说,弟妹,你不管,我是要你老公长点狗记性!妻子看到丁文乾不仅仅是把瓦尚春的手反扭着,她还看到丁文乾不断的用膝盖头磕瓦尚春的屁股,嘴里说,我看你能耐,我看你能耐。

瓦尚春通过丁文乾这一扭一磕,的确长了记性,他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了,那个秋天,天气晴朗,那时瓦尚春刚升小学四年级,他对一切都好奇,放学的时候,人们都走远了,那天是彩鹅与他打扫卫生,所以他们就被甩在后面了。就在路途中,他竟然用那把火管枪指着彩鹅,要彩鹅把裤子脱掉。其实瓦尚春也不知道彩鹅把裤子脱掉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只是想看看彩鹅的身体吗?瓦尚春回忆不起了。就在刚刚瓦尚春开枪的那一刹那间,丁文乾赶来了,丁文乾就是这样扭着他的手臂的,那时瓦尚春的手臂比较嫩,把他的手臂都扭得咔嚓响了,如果再用力,瓦尚春的手臂就全完蛋了!丁文乾也是像现在这样用膝盖头磕瓦尚春的屁股的,并口里说,看你能耐,看你能耐!

妻子上前去拽住丁文乾说,放开,不放开,我打110了!我打110了?目的是吓唬吓唬丁文乾。瓦尚春说,别,别叫110!

只见丁文乾一扭膀子,就把瓦尚春妻子甩掉了。

说罢瓦尚春挺激动地向丁文乾说,不动!

丁文乾说,怎么了?瓦尚春说,我有记忆了!丁文乾说,你记得什么了?瓦尚春说,我记得你叫丁文乾了!丁文乾相当恼怒,叫道,我不叫丁文乾未必我叫瓦文乾吗?要是我不给你说,你知道我叫丁文乾吗?瓦尚春说,我知道,当时我做傻事时,就是你扭住我的手的,并用膝盖头磕我的屁股,对不对?丁文乾说,对呀!就是我扭住你的手,还有吗?瓦尚春又想了想,说,当时你用一条稻草绳把我的手反剪着捆绑起来,就像揪当权派一样,说要把我送交给民兵们论处,对不对?丁文乾说,对呀,完全准确!想想还有吗?瓦尚春又默想了一下说,我说你要我钻裤裆都可以可别把我绑到民兵那儿去啊!你当时答应了我的请求,让我在你的裤裆下钻来钻去的,就像一尾鱼在石缝里钻来钻去。当时尽管彩鹅被吓得失魂落魄了,可她看到我钻你裤裆那滑稽的场面,也就嘻嘻地笑了,还说,天外还有天,看你还敢欺侮我?

瓦尚春说,你就是那个打抱不平的家伙!丁文乾还把瓦尚春的手扭着一点没放松,说,我说你想不起呢,我说你没长狗记性呢?

瓦尚春想,丁文乾在申彩鹅跟前做过英雄!美女爱英雄啊,难怪彩鹅嫁给了丁文乾。

还是记得我丁文乾啊?丁文乾仍然扭着瓦尚春说。

我真真切切的记起你丁文乾了!瓦尚春忍受着丁文乾的粗暴行为,说。

有狗记性就好!丁文乾一边说,一边换手揪住瓦尚春的头发,一边要在瓦尚春脸上下功夫,让瓦尚春永远记住,有一个女人为他而死……

此时此刻,丁文乾见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晃动,并高吼,住手。

丁文乾镇静自若,没住手,也没抬头,该怎么做,则怎么做,并用握锄头的粗糙的手掌给了瓦尚春第一个响亮的耳光。丁文乾正准备给瓦尚春第二个响亮的耳光的时候,瓦尚春挣扎着抬起头来,仿佛不是丁文乾侵扰他,而是他侵扰丁文乾似的惊叫,啊,警察。

瓦尚春妻子真报案了,她握紧话筒,轻声告诉警察,他们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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