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很着急。
尽管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每一条路都一清二楚,但是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身处迷宫之中,平日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线,忽然变得极其陌生。
齐国军人得到命令后已经开始向镇子里进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所幸的是,这些军人虽然都骑着长着翅膀的马,但却没有一个人飞起到空中,也就暂时没人发现躲在屋顶上的陆晨。
他的内息将尽,不得不停了下来,趴在房顶上剧烈地喘着气。
陆晨用尽了全力也仅仅只是跑到了镇子中间的位置,沿途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赵小娟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陆晨心里有些生气,这么紧要的关头,这个瘸腿的女孩竟然不知道去了哪里,难道她不知道那些军人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吗?
不过再怎么生气,陆晨也不能就这样转头逃走。
他忘不了赵婶一家人看他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用那样奇异的目光注视着。
陆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他们就像是在黑夜里忽然看到了一抹亮光,而绽放出那亮光的并不是陆晨,而是他手上的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看反握在手里的木剑。
色泽灰暗,破破烂烂,尽管平时陆晨也很爱惜这把剑,但毕竟是用了好多年,而且在他手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剑招动作,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一样。
就这样一柄剑,也能让人看到希望?
陆晨想不明白,就像他始终不理解那个看起来有些颓败的父亲,为什么在拿起剑的时候,会变成一个陌生而又锋芒毕露的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陆晨心下一惊,连忙抬起头看去。
惨叫听起来像是从东街的点心铺子传来的,陆晨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个骑兵用长枪捅穿了一个男人的胸口,尽管离得有点远,但他仍然看得很清楚,被杀害的人好像是张疯子。
张疯子原本有个正常人,年纪也只有十几岁,只是自从五年前他父亲酒醉不小心摔进湖里淹死了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人们也开始叫他疯子。一年以后,他的母亲一声不响地走了,只把他自己留了下来,镇上的人们不忍心将他赶出去,只好谁家顾得上了稍微接济一点,好让他不至于饿死,陆晨独自生活后,觉着他跟自己多少有些同病相怜,平时也没少给他送食物和旧衣服。
陆晨记得他喜欢吃点心,或许这疯子看到人都走了,想去点心铺子偷点东西吃吧。
只是没想到这些齐国的军人竟然直接把他捅死了。
陆晨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原本坚固的地方忽然碎了,他呆呆地看着被杀了之后扔到路边的疯子,浑然忘记了自己也身处危险之中。
自从开始练剑以后,陆晨就无数次想过,将来自己一定也会像那些坊间小说里描写的样子,行走在遍布着刀风剑雨的江湖里,惩强扶弱,杀尽无良鼠辈,除尽恶人宵小。
只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幼稚了。
什么惩强扶弱、行侠仗义,其实说白了不都是杀人吗......
而需要有多么残忍的内心,才能会真的会像那些故事里的人物一样,把仇恨和杀戮表现得那么轻描淡写?
情绪激荡的陆晨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三人小队发现了他。
为首的那名齐国骑士做了个停步的手势,然后反手取下背上的那张大得夸张的长弓,另一只手同一时间抽出一根羽箭,行云流水般搭箭上弦,瞄准了还在发愣的陆晨露出屋顶的头。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骑士松开了手,箭如流星一般射去。
陆晨隐约听到了弓弦震动的声响和羽箭破空的声音,还没有回过神的他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看去,不料撑起身体的双手一滑,身子稍微歪了一下。
那根箭擦着他的脸飞了出去,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陆晨彻底惊醒,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还有他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局面,。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他刚被疯子的死状所震慑,却没想到险些这么快就要轮到他自己。
回过神的陆晨来不及过多思考,立刻转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既然被发现了,那么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军人来围堵他,如果继续在屋顶上行动,这些骑兵一定会再次放箭,搞不好还会骑着马飞起来攻击他,他并不相信自己有那个运气能死里逃生。
尽管对战经验几乎没有,但是陆晨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在镇子里马是跑不开的,从路上逃跑,总要比从房顶跑要安全些。
然而他还是没有料到,那三个骑士忽然喊出一个奇怪的音节,接着三声嘹亮的马鸣响起,没有借助丝毫的助跑,这些长着火红色翅膀的黑马猛地展动翅膀,就这么直直地飞了起来。
居高临下,上面的人只会将所有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而下面的人,也就更无处可逃。
飞起的同时,剩下的那两人也都取下了弓,在飞得高度到达可以看到陆晨的身影时,三人先后射出了箭。
三根羽箭从三个不同方位的刁钻角度射来,封死了陆晨所有的躲闪方向,无论他怎么躲,都肯定要被射中一箭。
电光火石之间,陆晨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心中发狠,浑然不顾另两根箭,对着正对着自己射来的箭,提起一口气,抬手就刺了出去。
从最开始学剑,他就在练这一式“刺”,他也知道自己的天赋并不好,所以只能反复练习着那七式最基础的剑法,这些年里,他也记不清自己一共刺出了多少剑。
不管是谁,如果重复了一个动作几千几万遍,都很难会再做错。
所以这一刺没有任何的偏移,直直地刺中了羽箭的箭尖。
剑尖顶住箭尖的那一瞬,不知为何,竟然发出了类似于金属碰撞般的声响。
陆晨手中破旧的木剑上裂了一道口子,而那根原本势如破竹的箭也跌落地面。
另两根箭带着呼啸声钉在了他身后的石子路上,荡起一片尘烟。
一击不中,那三个骑士立即再次抽出了羽箭。
陆晨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下一轮弓箭了,刚才那一剑尽管刺落了那根箭,但毕竟是正面扛下弓箭的力道,他半个身子都有些发软,而且他的手腕好像也扭到了。
更何况,刚才毕竟是有两箭没有瞄向自己,那轮试探之后,迎接他的一定是必死的局面。
逃!
陆晨没有任何犹豫,运转最后一丝内息,展动身法向后急退而去,在那三人弯弓满月之前,狠狠一跺地面,倒退着向背后不远处的院落高高跃起。
骑兵们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一轮原本瞄准着陆晨身后三步位置的箭还是射空了。
只是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他现在就像是个活靶子。
“愚蠢。”
骑兵们心中暗骂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惋惜。
他们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够用剑正面刺中高速飞行的羽箭,这个人就算还是个孩子,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只可惜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们瞄准了还没有落地的陆晨。
然而弓还没张满,他们就看到这个少年忽然左手伸到背后,抽出了一根黑色铁棒朝他们扔了过来。
只是这少年似乎并不懂得怎么扔暗器,他扔出来的铁棒一直在打着转,根本飞不了多远。
不过骑兵们的弓箭也不由得缓了一下才射出去。
而就是这么一缓的时间,对于陆晨来说已经足够了。
把擀面杖扔出去后,他余光扫到自己已经到了那院墙的上方,半空中强自扭身一震,猛地坠了下去。
“逐浪”这门轻功注重速度,却极少在意技巧,功法里收录的技法也仅仅只有这么一招“落海燕”,陆晨这也是第一次施展。
不过凭借着这唯一的一招,他再次跟那三根羽箭擦身而过。
同时,他重重地摔进了院子里,紧接着侧身一滚,将身子藏到了院子的墙根处,有围墙挡着,想要用弓箭射到他,除非那些骑兵再往上飞个几丈的距离。
陆晨赌得就是他们骑的飞马飞不了那么高。
进了院子里之后,他隐约听到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赶紧追!”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骑兵们骑着飞马,速度绝对不会慢了,而且他们居高临下,不管陆晨往哪里跑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或许能跟他们讲讲道理?说一下自己是来找一个瘸腿女孩的?
想到已经是尸体的张疯子,还有那三个正准备来要自己命的齐国军人,陆晨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把自己陷进这样几乎必死的局面里,似乎真的是有些不自量力啊......不过想起赵婶一家人当时看他的眼神,陆晨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父亲说过,人生在世,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这话是他走的时候说的,说得并不详细,陆晨只能猜测,他一定是从前答应过别人很重要的事情。
陆晨虽然不觉得别人的期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一想到那个瘸腿但是心地善良的女孩会死在那些军人的刀下,就感觉非常的别扭和难受。
“我一定要找到她!”陆晨对自己说。
至于找到她以后能不能活着出去,这位少年并没有考虑。
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并不好,他不想让那个女孩也经历和自己一样的绝望。
至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那黄泉路上。
想到这里,陆晨强忍着背上摔伤的疼痛,弓着身子沿墙角往院子门口跑去。
他记得很清楚,这里是茶馆老板的住所,出了门往前再走几步就是那间他经常去的茶馆,而这之间的路相对狭窄些,要是动作小一点,或许不会被发现。
之前,硬接下来那一箭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之后勉强施展轻功更是伤上加伤,陆晨必须找个地方打坐调息,不然很可能因为伤势淤塞了经脉,毁了自己本身就并不纯熟的内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很快就会有很多人来搜寻他,如果不找个地方打坐调息一下,以他现在的情况,绝对是找死。
内功和剑法,已经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还好的是,在这个镇子里,除了自己的家,他最熟悉的莫过于这家茶馆,他知道在茶馆里有一个藏得很隐蔽的房间,算得上是镇子上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若不是两年钱过春节的时候,茶馆老板因为贪杯,醉倒在陆晨的家门口,说了很多胡话,陆晨也不会知道他竟然在茶馆的下面挖了一个小的地窖,藏着一些不能被官府知道的事物。
既然能瞒过官差的眼睛,那一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这些军人发现的。
陆晨蹲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被发现了,他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再躲开那三人射出来的箭。
生还是死,答案就在下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