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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登楼拜艺(二)

江陵胜了!

胜得无声而有力,可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一是自己乃第一大家之徒,名师自然出高徒嘛。二是这繁荣的喧闹和胜利的荣耀,让自己的心更加宁静,心中不由地又想起十年未见的老爹,自然不会在意这个。

不知为何,他好想老爹。

“老爹,你在干嘛啊?易叔告诉你我将要归家的消息后,不知你是否还有心情忙碌江家的大小事务?娘死后,不知你是否经常去坟前除草,陪娘唠叨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你又是否在仇敌王家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并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喝着闷酒?现在你的儿子想你了,我想学武了,我知道当年弃武从文让你伤心了,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江陵喃喃自语,犹如佛僧喃喃的经文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彻,声音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泪眼朦胧。

知琴姑娘对江陵自然是千般感谢,亲自为江陵引路,江陵随即迈步登上二楼,而那些侠客和富贵们,却依然停留在一楼大厅,这自然源于知棋姑娘特有的怪癖:好静。

踏上楼梯,看见壁廊上雕刻着不少的棋艺国手的画像,以及对他们详细的简介,听知琴姑娘讲,这些都是她自己掏腰包,花费重金请人雕刻的。而她本人觉得春满楼很安逸,很清净,这里就是她的家,有她想要的生活,自然不想将来赎身离开这里,也就不在意这些钱财了。

愿意为了艺术而花费重金,江陵由此也看出了这位知棋姑娘的特点:好痴棋艺,是个不折不扣的钻研家。

待江陵进入二重楼东阁后,江陵一眼便看到这个传言有怪癖的扎辫姑娘,约莫十七岁模样,面部清素,生得一副岁月静好的安然模样。

知琴道:“知棋姐姐,这位便是江陵江少爷,嘻嘻,那个,刚才想必你也知道了,我那里可是平白无故受了江少一点小恩惠,可能会受到大姐惩罚,你可要多给我说好话啊!”看似是为了害怕自己受罚,可说说归说,其中真正含义当然是让知棋姑娘念着自己受了恩惠,稍稍让着江陵一下。

蕙质兰心之人,果然非比寻常啊,江陵暗暗向其投去感谢的目光,虽然自己的实力,并不需要这些。

好静的知棋自然知晓自家妹子的言外之意,也知道其害怕自己因为对棋艺的痴情,而用尽全力与其大杀特杀。

“放心好了!”知棋声音有些怯弱,显得常年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有点邻家女孩羞涩的味道。

待江陵和知棋盘腿坐在围棋棋盘两边之后,知琴姑娘悄然拿出拿出纸和笔,隔远相望,静静看着围棋所在的桌子,显然是用纸和笔记录这黑子白子每一招的路数,然后一张张将其记录递给门外小厮,下面自会有人来布棋局,满足那些观众的好奇心。

摆在江陵面前的是一盘残局,知棋简略介绍说,这是前些日子与大姐姬君瑶所下的一盘残局,从局面上看,黑子的局势不容乐观。只见三十来个黑子形成的大龙眼看便要愤死而归,局面惨不忍睹。

而江陵正是执黑子的。

知棋姑娘的规矩很简单,就是下完这盘棋局,好坏由她定,自然胜负是不重要,只要能让她满意江陵的棋艺,自然会让他过关。

江陵略作沉思,轻捻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从短期看,这一棋子看不出有挽救大龙危势的意味。而扎辫姑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按理说落棋自然稳当,轻轻松松便该落下一子。

可江陵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其落子,显然是在沉迷于江陵落子的真实意图在哪里。江陵抬头望向这位扎辫姑娘,看其眉头紧锁,正作深沉的模样,痴迷的邻家小妹,总是显得有些可爱,又觉得可笑。这种因为可爱而可笑的心情,让江陵咽喉不由得发出低声的气息。

这样很轻微,很隐蔽的气息,按照一般人听觉,根本难以发现,但对于拥有喜静癖好的知棋姑娘来说,却并不如此。

一双明眸大眼睛愣愣得盯了江陵一会儿,虽然并没有责怪的意味,但江陵还是自觉感到自己深深的罪恶。江陵不由得佩服其无与伦比的听力,心想怪不得知琴姑娘要在那么远的地方查看棋局,原来是害怕写字的声音扰乱其恐怖的听觉啊。

再说棋局,知棋姑娘之所以不很快落下一子,是因为她谨慎,她是个棋痴,总认为每一手的棋子,总有它该有的用途,因此,唯有搞明白别人的意图,她才好下手。

不过,谨慎但并不意味着愚笨,很快,她便落下了一子,落子如风,并没有邻家儿女的羞涩,而是有着不一样的英姿飒爽。看来,任何一个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作风都会无形间有些改变。

而那颗白色棋子,正巧不巧的,挡住了江陵那看似无意,却能在五六步之后起到挽救黑色大龙的棋子。

江陵心中暗赞:“这棋痴姑娘,也不是那么浪得虚名嘛,仅凭这一手妙棋,便可见其定然是久经人民群众检验的高手!”

而一旁远远观看的知棋姑娘迅速抄写两人的一招一式,悄然递出门外,当然并无发出些许声响,交给静候一旁的小厮后,又如幽灵一般悄然无声地进来,显然,对于知琴姑娘来说,早已经适应了知棋的恐怖听力。

望着眼前这位手执冷玉,吸气凝神的扎辫姑娘,凝眸所处,颇有些入神的味道。不知为何,在这种安静得让人害怕的氛围下,江陵感觉非常不舒服。

可能是这种安静让他感觉心中最为渴望的事情并不是要赢得这场比赛,而是回家找老爹这样没出息的想法。心境明明很急躁,却硬生生安固在这里,采用最不舒服的盘膝而坐。烦躁下的江陵不由自主地产生对知棋姑娘类似装神弄鬼,怪癖连连的恶意评价。

那种感觉就好比考试中,自己累得满头大汗,纠结于一个难题的时候,却发现旁边竟然存在一位泰然自若,挥笔如有神的少女,这般急躁和安静的对比之下,自然对该少女从羡慕嫉妒直接转到恨的地步。

江陵自然没有对知棋姑娘到恨的地步,但也感觉非常不舒服。棋艺是一个斗智斗勇的活儿,江陵知道,如果自己以这种心态下棋,必输无疑。

想到此,他不由得地叹了口气,声音又换来知棋那双明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可江陵再也顾不得别人的看法,管你什么好静痴棋。

江陵抓着黑色的棋子,突然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发现,想家的心思越是压制,脑海便越是深刻了回家的想法。江陵刚才还在评断知棋姑娘的装神弄鬼,现在却发现自己在故作镇定,心里哪还有心思下棋,只觉得气血翻涌,慌乱中拿着旁边泡好的盏茶。

碧绿色的极品茶叶微微荡漾,仿佛一席风划过表面,留下些许波纹。可你仔细瞧去,那哪里是风?分明是江陵的手在颤抖,不由自主地颤抖。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到底有多么荡漾,心境有多么不稳,那么一盘棋局,一盏茶便可以测试出来,将细微的心理通过物理现象表现得淋淋尽致。

故事的结尾显然并不是以江陵胸有成竹,落子如飞,三下五除二便拯救了黑子大龙,转危为安,然后对视杀伐,一通杀白之后,反败为胜。这一局下来,众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双方下得是昏天暗地。

而事实却是:听到楼下因为自己迟迟不落子而传来看客吵闹的声响,江陵心生烦躁,心中想念犹如洪水一样,因为压制太多而轰然爆发,急匆匆对扎辫子的知棋姑娘说道:“这残局,以姑娘的资质三日必破,今日有事,下次我定会好好与知棋姑娘来一场正式的对决!”说完,竟是不再理睬两位姑娘的惊愕之色,下楼叫上小厮,准备深夜赶往江城。

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江陵这一连夜行走,显然并没有意料到自己所带来的影响。

先是看客们吵闹着要知道结果,问江陵到底闯关成功了没有,失败了为何只下一棋?是不是春满楼方面输不起,让其知难而退?

当然,也有针对江陵,说江陵徒有虚表,十年游历,也只是出国镀金罢了!

其次是知琴姑娘自从得了江陵所送《木兰簪》后,仔细钻研一个月,自此之后,曲风大变。不再是《清风兰》那种超然纯净却带着幽怨的曲风,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欢快之音。前者自然虚幻,后者多了一份生活的真实。

知琴这样颠覆性的曲风变化,让三日后破局而出的知棋姑娘不由地眼中一亮。更有传闻,姬君瑶曾私下说,下次见到江陵,不需再登楼拜艺,直接相见即可。

最后便是我们的小厮,因为江陵这突如其来的回家想法,他便跑上跑下,忙碌地整理马车,喂养马匹,忙完后,江陵在里面舒舒服服的躺着,自己却要忙死忙活的驾车赶夜路。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等到江陵再次来到春满楼,中间竟是相隔了那么长时间,也更加想不到是,江陵下次的拜访,会给这里带来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溜烟如尘,马车直往江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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