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挺英从农村回来后,接到通知,要她下学期回原单位上课。这就意味着不再去农村,也就不再与儿子分开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儿子只有母亲,母亲只有儿子。现在每天都能相依,已是最大的幸福。母亲将两间不大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齐。儿子每天开出租车回来,可以吃上热的饭菜,尽管市场里买不到什么东西,但妈妈总会设法做出有炒菜下饭,有汤暖胃的可口美味。经过那么多不堪忍受的痛苦,现在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一天,王挺英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准备回家为儿子做晚饭时,刚巧遇见大学的好友林玉润。林是来校宿舍区拜访一亲戚的。两人相见别提有多激动了,相拥着不说一句话,眼睛里都闪着泪花,最后,还是林
玉润先开口说:“阿英,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找你好苦吗?我曾到你家里,听说你到老家去了,后来我又到美国去了,上半年才回国,回来就找你,但你不住那里了。”王挺英打断她的话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不如到我家里一叙,我要对你说的话太多了。”
两人进屋,因没椅子,便坐在阿英的小床上,林玉润见这样凄凉,心里好是难过,抓住王挺英的双手哭了说:“阿英,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你怎么住这样的地方。”王挺英笑了说:“这里很好,我下乡的地方,你是想像不到的贫穷落后,但人们很可爱,我还真想他们呢,有机会,我想去看望他们一次。”林玉润见王挺英一点困苦表情都没有,从她的身上找不出那个教授的千金小姐,众多王孙公子追求的小天使的影子,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是在美国生活多年的人,无法理解的说:“阿英,你完全变了一个人了,不是以前的阿英了。”王挺英仍然笑着说:“生活改变了我,这样的我,不是很好吗?”突然转过话对林说:“快讲讲那些同学的情况吧!”实际上是想知道陈若华的信息。
林玉润告诉王挺英几个同学的情况,有的在美国、德国等,有的做生意,也有的搞学术研究,其中提到南洋那边同学在新加坡,遇见周勤功,两人都是做生意的,还一起吃的饭,说周长胖了,还留有小胡子,是带着太太和儿子出来走一走,同时也想让儿子接手生意上的事,说他太太长的很漂亮。听到这里,王挺英又一次打断阿润的话说:“听说周勤功解放前举家到台湾去了。”林玉润说:“是的,周勤功去台湾了,陈若华去台湾了,听南洋那边的同学说,周勤功一家人游日月潭时,还遇见陈若华带着太太和女儿,当时因为在上下船,没来得及说话,但双方都看见了,还招手招呼。”王挺英的心咚的一声,跌落深渊,脸色惨白,人恍惚要倒下了,林玉润不知什么缘故,人怎么突然就变了,问阿英:“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把水杯送到嘴边,她不喝水,只见她满脸泪水,而且哽咽啜泣起来,这时的林玉润也猜着几分,便拍着阿英说:“阿英,你真傻,这么多年,你还没忘记以前的事呀,那都是学生时风花雪月闹着玩儿,过了就算了,不能当真的,忘了吧,别这么伤心,叫人好心疼的。”说着自己也哭了。
这时,一个高高的年轻小伙子进来了,喊声:“妈,你怎么了?”林玉润一见,大惊,心里说:“这不是当年的陈若华吗?”王挺英从未在儿子面前这么流过泪,今天这样子,把儿子吓坏了,王清林问:“这位阿姨,我妈妈怎么了,为什么这样伤心?”林玉润摊开双手,摇摇头,表示也不明白。王挺英见儿子回来了,自己又如此失态,忙擦把脸说:“我没事。”给儿子介绍:“这位是我大学同学,林阿姨。”王清林回说:“林阿姨好,你们继续聊,我去做饭。”转身出去了。
林玉润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王挺英知道她想问什么,便主动说:“那是我儿子,叫王清林,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人的内在力量,是靠一种物质支撑,这物质就是信念,而信念又是由精神体现的,如果一个人的信念没有了,这个人的精神也就垮塌了。王挺英所以能在险恶的环境中顽强生存,就是因为心中有神圣的爱情,分分秒秒在支撑着这位女性,她二十多年的坚持,等待,对自己的爱从未怀疑过,更未动摇过,但今天,这一切都像噩梦一样,自己受骗了,所以心像一盆死灰,精神彻底崩溃了。第一次感到不明白真爱是什么了,难道人世间就没有真爱吗?陈若华这三个字在王挺英心里模糊了。王挺英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睡在三尺宽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但毕竟是事实啊,自己拍拍脑门,二十多年呀,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青春已逝步入中年了,像梦醒了一样在心里说:“王挺英,你真是个傻子呀,一个单身男人,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守候寂寞呢?”又想到自己已逝的父母为自己的事而受的煎熬,直到死都还牵挂,王挺英的气、恨、爱扭成一根粗粗的绳索,像鞭子一样抽打自己的心。又想到自己欠儿子一个父亲,现已无法偿还了。这情债,像一座大山,把她压倒了。王挺英在床上病了三天。
太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爬上窗,透过白色窗帘,偷偷的抚摸着王挺英一颗破碎的心,但不知为什么,见到这隔窗的光,反倒感到舒服,迎着它坐起来,在问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倒下,自己在星球的坐标上不是被爱的人,但却是母亲,“母亲”这伟大而神圣的字样自己已拥有,应骄傲,抬起头,挺起胸,做一个生活中的英雄母亲。
这位母亲,默默的做出一个似乎残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