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里达?”贝萨妮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前婆婆想驾车横穿整个美国?独自一人?
“哦,贝萨妮,又不是你去。”露丝抱怨着,“这种旅行我绝对没问题。”
“你不能坐飞机去吗?”就贝萨妮所知,露丝从不害怕乘坐飞机。
“坐是能坐,但是坐飞机哪有乐趣呀?”露丝把餐巾扔到桌上,“多少年了,理查德一直承诺说要带我来一场横穿美国的旅行。我总是用好几天时间计划路线,给所有的朋友写信,告诉他们我俩要去了,但每次都是理查德公司有事让他走不开。”她回忆着,抿起嘴,“旅行取消了三次,后来我干脆放弃了。”
理查德是个工作狂,几乎从不休假。连周末他都去工程公司的办公室,既不去看棒球比赛,也不去听钢琴演奏会。实际上,他就是在那间办公室里过世的。他去世多久了?贝萨妮算了算,七年,也许八年。
格兰特对父亲的去世尤为悲痛。他俩的关系并不亲密,但格兰特很尊敬父亲,也很佩服他的敬业精神。至于罗宾,嗯,她与她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刚一从法律学校毕业就结婚了,但三年后离婚。罗宾“嫁”给了她的工作——她的心里没有位置容纳其他事或其他人,只要事业如日中天,对家庭的渴望就可以放到一边。贝萨妮几乎只能在圣诞节见到这位小姑子,而最近那次也是离婚之前好几年的事儿了。她们不时地通过电话聊一聊,罗宾会在安德鲁和安妮过生日时寄来贺卡和支票,但她从不进入他们的生活,或者说,除了跟同事们的工作接触之外,她也从不进入任何人的生活。
“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露丝接着说,打断了贝萨妮的思绪,“如果想周游世界,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想让罗宾陪我一起去,但我俩心里都明白,怎么说都是白费唾沫。我估计近十年里她休假总共不超过一个星期。”
贝萨妮无话可说。露丝说得对,罗宾永远不会跟她妈妈一起驾车旅行,永远不会用两三周的时间陪伴家人。
“这么多年来,我只回过故乡三次。”露丝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前两次是参加父母的葬礼,第三次是因为有个短暂的假期。我一直跟几个高中时代的朋友保持着联系。戴安娜和简都来过西雅图看望家人。我们见面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我真高兴,这次同窗聚会是看望她们的绝佳机会,我下定决心要去。”她往后坐了坐,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
贝萨妮心知自己不打算劝阻她。“所以你应该去。”她温和地说。
“没错,”露丝强调,“我六月一号出发。”
“这么快就动身?”贝萨妮感到惊异。
“是的,聚会是在十七号,所以我有大把时间欣赏沿途风景。我一直想去游览拉什莫尔山和巴德兰兹。你知道吗,我的祖父母原先住在达科他。”
贝萨妮不想劝阻露丝,但她的确担心老人家孤身长途驾车旅行能否吃得消。这老太太本来就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孤身一人更容易受骗。
露丝倔强地看贝萨妮一眼,道:“在你开口之前,我想让你知道,刚一决定坐飞机返回,我就去租了车,而且我已经预订了佛罗里达至西雅图的机票。所以,要想阻止我,免开尊口。”
贝萨妮放弃了跟她详谈的想法,轻轻地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臂。
“再也没有人花时间驾车旅行了,”露丝悲伤地说,“生活就是跑来跑去。我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可悲的是,他们让我失望。我难得见到罗宾或格兰特一面。我六十八岁了,而且……”她的声音哽咽了,“我还没老,不想被人当成头脑不清醒的老太婆。”
贝萨妮探身过去,握住露丝的手。她想起凯西以及她与莉迪亚母亲的亲密关系。用不了几年,露丝就没法驾车横穿美国了。要么现在就出发,要么就得放弃毕生的梦想。
“我跟你一起去。”贝萨妮温柔地说。
露丝一下子抬起头,问:“你?”
“我好几年没休假了。”除了跟孩子们一起去看望亲戚之外,她上一次休假还是跟格兰特在一起的时候。当时他们去意大利庆祝结婚十周年。
露丝继续盯着她,显然是说不出话来。
“休息几周,对我有好处,”贝萨妮说,“有几个问题需要我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下来。离开几周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你是说真的吗?你开车带上我?”
“当然。”贝萨妮对激动的露丝报以微笑。
“我想去新奥尔良!”
“我也想去。”贝萨妮说。
“还有密苏里州的布兰森……”
“你、我,还有‘橡树岭男孩’。”贝萨妮说着,不由得笑起来。这即兴的决定让她一下子精神焕发。
“还有安迪·威廉姆斯。”露丝喃喃自语,双手交叉按在胸口上。
“好啊,加上安迪·威廉姆斯,”露丝的反应让贝萨妮觉得好笑,“我要花几天时间把工作上的事儿处理一下。”她得把话说在前头。幸好茱莉亚胜任有余。
“阵亡将士纪念日之后再做计划也来得及。”露丝说,含着眼泪的眼睛亮晶晶的,“哦,贝萨妮,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也很高兴。”她说。确实如此。这个自然而然做出的决定无比正确。她需要时间考虑格兰特近来的种种暗示。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可能,甚至是否应该重修旧好。种种的磨难她都挺过来了,真难想象他再度进入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再说了……她禁不住琢磨自己对格兰特的感情——离婚后仅存的一点爱恋,是否足够维系第二次婚姻,蜕变后的她能否在全新的生活里为他留一席之地?
“说定了吧?”露丝追问。
“没错。”
露丝端详着她,眉头轻锁,问:“你不是出于怜悯,对不对?”
“不是。”贝萨妮试着不笑出来。
“好吧,是不是怜悯我都无所谓。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伴。”说完,她像个学生似的拍起手来。
“妈妈!”贝萨妮刚刚走进聚会女皇公司总部,安妮就嚷起来。这家零售店是她的第一家店面,开业没多久,她就买下了二楼当作办公室。“你去哪儿啦?茱莉亚等了你半个小时,其他经理十五分钟后到!”
“抱歉,抱歉……”贝萨妮咕哝着。
“你也不接电话。”安妮像只烦躁的小猫似的走进贝萨妮的办公室。
“刚才我跟你奶奶在一起。”
安妮停下脚步,问道:“她还好吧?”
“好得很。”贝萨妮走向供应柜,拿出一张黄色便签。虽然茱莉亚已经在会议室了,她还是拿起贴在办公桌上的留言条,逐条地看。看到格兰特的名字时,她停顿了一下。
“爸爸打过电话,”安妮在她身后说,“他跟我聊了会儿。”
贝萨妮转过身,面对着女儿。让她欣慰的是,近几年来安妮和格兰特努力改善关系,曾经十分亲密的关系得以恢复。父女总是相似的:二人都富有魅力,该通融的时候都固执己见。父女俩的和好始于蒂芙尼离开格兰特。安妮自然是巴不得见到那段婚姻的破裂。实际上,她简直无法掩饰心中的快乐。
“最近我觉得爸爸又是从前的爸爸了。”安妮认真地说。
“很好。”贝萨妮回答,注意力回到堆积如山的电话留言条上。
“他真的在竭尽全力跟安德鲁和我修补关系。”
贝萨妮与女儿对视着说:“他是你们的爸爸,对于他而言,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宝贵的。”她怀疑格兰特根本没想过,在他眼中只有蒂芙尼的那些年里,他差点就失去了两个孩子。
“你会给他回电话吗?”安妮问。
那张便签在成堆的留言条底部。“有时间的时候我会给他回电话。”贝萨妮坚定地说,“现在,我不能再让茱莉亚等着了。”
匆忙回到走廊的时候,安妮气喘吁吁地说:“万斯下午打过电话。”
万斯是安妮大学时代的男朋友,他们的恋情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三年。贝萨妮知道安妮对他是认真的,但她觉得两人都不成熟,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安妮已经是成人了,学业也十分出色,但在贝萨妮的眼中,她还是个小女孩。或许是离婚造成了安妮对她和格兰特的依赖,但贝萨妮觉得女儿多少有些过于黏人——总是要父母出主意,每一次做选择时都要父母同意。贝萨妮不记得自己在安妮这个岁数时是否也曾那么依赖父母,她觉得不是,至少不像安妮一样面对家庭的遽变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怒和忧伤。
“万斯每天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短信,至少六次。”贝萨妮说。虽说有点夸张,但他们两个似乎确实是联系不断。
“他请我去太空针塔吃饭!”安妮兴奋得声音都发抖了。
贝萨妮挑眉,问:“你俩是不是要庆祝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啊?”
“我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日。相信我,如果真有,能记住的只有我。”
贝萨妮同意。安妮跟她爸爸一样记忆力惊人,日期、事件和数字都能记得牢牢的,数学和历史的成绩都格外拔尖。贝萨妮想起安妮和格兰特在长途驾车旅行途中总爱玩那些记忆力游戏,所以两人的记忆力越来越好。
“那么是因为什么?”
安妮睁大眼睛,“我确定他是想向我求婚。”她低语。
贝萨妮将沮丧掩饰得很好,疑惑地问:“真的?”
安妮点头道:“上周我说起安德鲁和考特尼的婚礼,他说他也渴望婚姻和家庭。”
“家庭很重要。”贝萨妮含含糊糊地说。
“是的,我俩几乎在各个方面都持相同观点,比方说家庭、教会和政治。那些都是重要的话题,不是吗?”安妮在贝萨妮脸上寻找赞同的表情。
“是的,但是仅对某个话题进行简单评论并不意味着万斯已经准备好求婚了,安妮。”贝萨妮的声音很温和,她心里对女儿的天真感到震惊。她不希望安妮到头来大失所望。她意识到,一个母亲总是希望保护自己的孩子。
“哦,我知道,但是尼科尔在大学区的珠宝店看见他了。他去那儿肯定是为了买订婚戒指呀,否则男孩子去珠宝店做什么呢?”
理由成千上万,但是贝萨妮不能扫女儿的兴,关心道:“约在哪天?”
“周五晚上。”
“太好了,我希望你能称心如意。”无论怎样,是否求婚,她都会担心的,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谢谢,妈妈。”安妮一下子跑进她自己的办公室。
“安妮,”贝萨妮大声叫住她,“我也有些新闻。”
她女儿转过身,眼中满是焦虑。
“我见到你奶奶,她说她计划下周开车去佛罗里达。我已经决定跟她一起去了。”
安妮的嘴张得老大,问:“你和奶奶开车去佛罗里达?”
贝萨妮大笑起来,然后说:“别用那个语气。我们是两个成年女性,能照顾好自己。你奶奶从毕业后就一直梦想着驾车横穿美国旅行,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能让她孤身一人上路。”
“罗宾姑姑呢?”话刚一出口,安妮就摇起头来,“算了,罗宾姑姑不可能为这个花时间。”
贝萨妮点头,道:“是……临时决定的。”
“公司怎么办?”安妮朝会议室方向晃晃脑袋——过一会儿,分店经理们将会在那儿开会。
“接下来的几周,茱莉亚足以应付,”贝萨妮镇定地说,“如果真有需要,她可以给我打电话、发邮件。”
安妮凝视着贝萨妮,感叹:“哇呜,妈妈,突发奇想啊!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没错,我眼下有好多事没解决,出去旅行让我有时间仔细思考。”
“爸爸知道吗?”
“还不知道,”贝萨妮说,挥着手急匆匆走进会议室,“我相信,你奶奶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
经理们的到来使贝萨妮和茱莉亚无暇交谈。她俩商定第二天接着谈。会后贝萨妮回到办公室逐个回复来电。她把格兰特放在最后。全国的商业地产市场都不景气,最近西雅图的市场也愈发萧条。作为营业额最高的分公司的负责人,格兰特肩上的担子不轻。
格兰特立刻接通她的来电。“贝萨妮。”他说,听起来对她能够回电表示感激。
“嗨,格兰特。安妮说你给我打过电话。” 两个人都很忙,所以她开门见山。
“告诉我,我们的小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活跃的青年商业才俊?”
贝萨妮笑了,“我相信她继承了你的才干。”
“我倒觉得,”格兰特表示反对,“你才是当今的女强人。”
格兰特擅长让别人感觉受到高看,以为自己是房间里最重要的人物,这种才能对他的事业颇有助益。现在他来恭维她——多年来他从未这么做过。
“我打电话是想请你周五晚上吃饭。你一直没说是否有时间。”
她不需要他提醒。三天来她一直记得他的邀请。
“我想,我们可以去从前常常去的那家墨西哥小餐馆。”他接着说,显然把她的沉默当成犹豫——实际上的确如此。
“餐馆还在老地方,难以置信吧?”他紧张地大声笑,“你觉得呢?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和我。”
贝萨妮闭上眼睛,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泛白。她对那个字眼已经厌倦至极,“从前的时光并不总是快乐的,格兰特。”
“我知道,”他痛快地承认,“但我们总得商量一下安德鲁的婚礼吧。”
“通过电话也能商量。”
“能是能……”格兰特退缩了,“但我更希望边饮玛格丽特鸡尾酒边商量。”她听到他叹气,“过去你喝的时候喜欢加冰,现在还是喜欢加冰吗?”
贝萨妮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喝过玛格丽特,一直忙于事业,几乎不曾享乐,她敷衍道:“也许吧。”
“那么,周五晚上能跟我共进晚餐吗?”虽然不是乞求的语气,但她察觉出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渴望。
她紧紧地抱着胳膊,呼出一口气,最后说:“好吧。”
“我去接你……”
“七点钟餐馆见。”她拒绝了,自己去让她觉得更自在。
“七点,”他重复了一遍,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热情,“到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