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在贝萨妮的衣橱里翻找那根与她的墨西哥式裙子绝配的银色腰链。她希望万斯来接她的时候,他被她的美丽震慑。女孩子一生中被求婚只有一次——他今晚应该是打算求婚吧。安妮是这么以为的,因为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一点——豪华餐厅、烛光晚餐、高级珠宝店……她怎能不这么想呢?
她系上腰链,调整好在腰间的位置,站在妈妈浴室里的全身镜前打量自己。镜中映出父母曾经一起躺过的双人床。尽管已经独居了六年,妈妈还是只睡右侧,从不越过中线。
说出来有点傻,但安妮觉得这暗示着父母有朝一日能够重归于好。破镜重圆是她爸爸梦寐以求的,当然也是安妮希望的。她的父母应该重新在一起。爸爸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但他已经感到悔恨了。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唯有为这个家做出补偿,安妮觉得应该给他这个机会。
能够重新接近爸爸,让她感觉美妙。既然“可爱的蒂芙尼”已经离开了,那么父母迟早会和好。一家人不应该分开住。问题在于怎么让妈妈看出他的诚意并允许他回来。爸爸和妈妈都是安妮最爱的人,她希望两个人能幸福。安德鲁常常对她唠叨,说她不该决定父母的生活,但有时安妮觉得她对父母二人的了解远胜于他们自己。
安防警铃嘀嘀响——有人进屋了。“妈妈,是你吗?”安妮站在二楼走廊上朝下喊。
“安妮?你在这儿干吗呢?”
安妮平时自己住在华盛顿大学校园附近的公寓里。她答:“我过来是想借用你的银色腰链。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你和爸爸吃完饭了?”她边走下楼边问。
“是的,吃得很快。”贝萨妮把外套挂在大厅的衣橱里,回头微笑着看安妮,“你看起来美极了。”
“真的?”来自妈妈的赞美最重要。
“万斯什么时候来接你去吃饭?”贝萨妮问她,一边看了看表。
“八点半。九点才有位子。”
“九点吃晚饭可有点晚了,不是吗?”
安妮点头,说:“万斯说最早只能预订到九点的位置。来西雅图的游客都想在太空针塔吃饭。万斯肯定是托了人情才订上的。”
贝萨妮思索了片刻,说:“我倒不知道万斯有门路。”
“妈妈,”安妮抗议,“你记得吗?万斯跟麦特是同学。麦特在太空针塔餐厅当服务生。麦特肯定帮万斯美言了。”
“肯定是这样。”贝萨妮走进起居室——她的毛线活儿放在那儿。
“考特尼的婚礼手套织得怎么样啦?”
“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贝萨妮坐在她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剪贴板上用磁铁贴着一张编织图样,贝萨妮把针数和编织的行数记在上面。她拾起眼镜,架在鼻尖上。手套刚织了几行而已。
在安妮眼中,编织比登天还难,她撒娇道:“妈妈,我希望你也为我的婚礼织点什么。”
“求之不得啊,就看你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了。你愿意的话,可以看看我嫁给你父亲时穿戴的婚纱和面纱。穿不穿随你。”
“哦,妈妈,我真的可以穿你的婚纱?”
“咱们身材差不多,当然可以穿。”
父母的结婚照过去挂在楼梯旁边的墙上,安妮在他们离婚前每天都能看到。她不知道照片是何时被摘下的。最后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玻璃框已经碎了,她猜是在爸爸宣布爱上“可爱的蒂芙尼”那天早上,妈妈把它打碎的。
安妮记不清妈妈的婚纱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照片里妈妈脸上的幸福神采。那时候她多年轻啊,比安妮还小,是个美丽的新娘。爸爸也很年轻,而且十分英俊。曾经安妮很喜欢那张照片。
“如果你决定结婚时穿我的婚纱,我会很高兴的。”说完,贝萨妮仿佛想转移话题似的,又说,“哦,对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告诉你爸爸,我和你奶奶要驾车旅行。”
安妮对她俩的计划很不放心。一想到妈妈和奶奶两个弱女子要从华盛顿驾车横穿美国一直开到佛罗里达,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于是说:“我还是觉得不妥。”
“胡说。”贝萨妮往前探着身子,用一只黄色钢笔记下织完的行数。
“你跟爸爸说了,是吧?”安妮问。她没告诉爸爸,是因为她相信妈妈自己会告诉他的。
“实际上没有。”
“妈妈!”安妮不相信她竟然没有说,“爸爸有权知道你要做什么。”
贝萨妮从毛活儿上抬起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他可能会反对。”
“安妮,宝贝儿,从很久以前我就用不着听你爸爸的反对了。”
“但你是跟奶奶一起去呀!”
“那么,她会告诉他。”
说得对,但安妮觉得,奶奶也不会把驾车旅行的打算告诉爸爸或罗宾姑姑。
“就算你不想说,总得有人告诉他吧。”
贝萨妮发出一声恼怒的叹息,说:“爱做什么随便你,但我认为我们去旅行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
“说实话,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安妮拿起外衣,“我要出发了。祝我好运吧。”她抓住贝萨妮的左手,转了转妈妈手指上的结婚戒指,然后冲出了房间。
万斯准时来到。便裤和格子衬衫看起来很得体。他没戴领带——他讨厌戴领带,但也没关系。婚礼上他总还是要穿礼服的。
安妮把伴娘数量压缩到五个。她打算邀请准嫂嫂考特尼、莉比、贝尔、贾斯明和马蒂做伴娘。六个或七个伴娘是最理想的,但是相应地,伴郎数量也得是六个或七个,这样的话参加婚礼的人数就太多了。无论如何,凭着组织社交聚会的丰富经验,她相信她的婚礼肯定会是那一年里最出风头的。
驾车前往太空针塔的路上,万斯显得格外安静。他没有让门童代为泊车,因此他们得从最近的停车场步行一小段距离才能走到餐厅。
“哦,万斯,你真可爱。”她握着他的手说。他竟然能够如此浪漫。
他回以有气无力的微笑。
他的手汗津津的。安妮意识到万斯很紧张。她希望能够注意到这个特别之夜的每一个细节,并把它们牢牢记住,有一天她可以对孩子们讲述他们父亲求婚的那个夜晚。家族故事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电梯直升到太空针塔顶层。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餐厅是缓慢旋转的,所以就餐时不仅能够看到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还能远眺东边的普吉特海湾、喀斯喀特山脉和西边的奥林匹克半岛。
安妮盯着菜单,她知道,在万斯开口求婚之前,她一口也吃不下去。看着他慌乱的表情和不断喝水的举动,她知道他可能需要帮助。
“今天很特别,是不是,万斯?”她说着把菜单放到一边。
“非常特别。”他笑着,但拒绝跟安妮对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跟孩子们讲述的时候,这段绝对是点睛之笔。
“是的。”
“万斯,你不用紧张。我们彼此了解,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问:“你确定?”
“相当确定。”她向他展露出最美丽、最有鼓励性的笑容。
“或许我们应该先吃饭。”
“想说的话如鲠在喉,这顿饭能吃好吗?”她温柔地问。
他摇摇头,双肩低垂,低声说:“也许吃不好。”
“那为什么不先谈谈你的心事?”说出自己知道他的意图或许有帮助,但她决定还是先不要破坏气氛,“我相信我知道你心中的那个想法,”安妮说,她希望自己的语气温柔而大方,“请说吧,万斯,不要犹豫。对我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肯定。”他的小臂撑在桌子边缘,“首先,你知道你是我的那个她,是不是?”
安妮的心跳加快了,甜甜地说:“你也是我的他。”她伸出手臂,万斯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拇指一下子按在她的手腕上。
谢天谢地,侍者似乎看出此时此刻不宜过来点菜,他刚要朝这边走过来,马上又向后转了。
“所以我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万斯接着说。
“艰难?”安妮不明白向她求婚怎么会跟“艰难”搭上边。
“我决定去欧洲一年。”他的语速快得仿佛喘不上气。
“欧洲?一年?”她迷惑地重复了一遍。
“跟麦特一起去。”万斯补充说明。
“麦特?帮你订到今晚座位的那个麦特?”
万斯点头。“我俩关于这事儿谈了几个月了。”他激动地说,“我俩都觉得现在正是好机会。我已经拿到研究生补助,麦特也有一笔积蓄。我们计划住青年旅舍,坐火车周游列国。没准儿我们有机会在艾菲索斯挖掘文物呢。艾菲索斯在土耳其。”
“我知道艾菲索斯在哪儿。”她咬着牙说。
“好啊……对不起。你不会难过吧,是不是?”
他在开玩笑,肯定是。只不过,她笑不出来。万斯似乎想把玩笑开得更大些。
“我想让你相信,我爱你。”万斯接着说,“而且……我希望亲自告诉你,杰西?奥利瓦雷斯跟我们一起去。她是麦特的女朋友,也是学考古的。我怕如果是别人告诉你,你会误会。同样,我也不希望你想成是我跟杰西有什么,因为我跟她没什么。我爱的是你。”
万斯和麦特的身边有个女孩。“杰西·奥利瓦雷斯跟你们一起去?”安妮跟她见过两次面,觉得她既黏人又幼稚。
“我知道你抽不出那么多时间。”万斯说,“你要参加你哥哥的婚礼,而且还有一年才毕业。另外,你给你妈妈打工,所以你很难请那么长的假。”
“但你根本没问过我!”
“我想问的,但是……你知道的,你工作忙,而且你总是记挂着你妈妈。”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离不开妈妈的小孩子?”这不仅是伤害,简直是侮辱!
“不……不是。安妮,拜托,没必要提高声音。”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安妮心如刀绞。她闭上眼睛,努力控制愤怒的情绪。“我简直不敢相信!”最终她低吼了一句。
“我知道你会吃惊。”万斯回答,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了,“我请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告别晚餐显得别出心裁。”他有意地顿了顿,然后说:“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爱情足够深厚,一年的时间也不会冲淡的,你说呢?”
安妮没有马上回答。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不仅没有订婚戒指,而且男友要跟朋友和另一个女人去欧洲旅行。
“你去过大学区的珠宝店……”她喃喃道。她以为那意味着他要求婚,她以为……
“我去过吗?”万斯皱起眉,然后眉头舒展开来,“哦,对。我妈妈让我帮她修手表。保修期还没过。”
安妮把膝盖上的亚麻餐巾揉成一团。“什么时候走?”她应该表现得像成年人一样,不能闹小孩子脾气。好吧,算了,他不是求婚。他要她独自打发一年的时光,而他自己却要跟麦特和杰西去欧洲玩。杰西·奥利瓦雷斯!
“实际上……我们三个明晚就坐飞机出发。你能送我们去机场吗?”
想得美!
“麦特的老爸本来说要送我们,但是他给忘了,约了别的事。”
“你想让我开车送你和另一个女孩去机场?”拿谁当冤大头呢?!
“如果你有时间……这样就帮了我们大忙,而且我们也可以在机场告别。”
在机场告别倒是没问题。“我不能送你们。”安妮说着,身子向后一靠,拿起钱包。
“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万斯显然有一种她所不知道的天赋。现在他是个能看透别人心理的傻子。“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她的声音甜美。
“但是,是你说的呀,我们之间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别这样,安妮,就一年而已。”
“问题不在于你去欧洲,万斯。你计划了好久!你从来没想过告诉我吗?”他自己说的,这次旅行都盘算了好几个月了。
他听起来有点愧疚地说:“我想告诉你的,但麦特说那会惹麻烦。现在我知道他说对了。”
安妮站起来,把餐巾扔到桌上,怒道:“好好吃吧,到家后用不着给我打电话。咱们结束了。”
“安妮!”他大叫,“你是开玩笑的!”
“打个赌吗?”餐厅里有一半人都看向这边,整个餐厅似乎安静下来。安妮跑向电梯——她可不想成为食客们的话题。电梯门口排着长队,人们等着坐电梯下去。
万斯跟在她后面跑过来,说:“我就担心你会不高兴。我想过要告诉你的,真的,但是麦特说……”
“我已经知道麦特说什么了。”安妮抱着胳膊,盯着电梯门,盼望着电梯门赶快打开。她紧抿着嘴,不再去理他。万斯再说什么,她都不想听。
“唉,安妮。我们去欧洲让你这么不高兴,我都恨起旅行了 。”
她转过去,留个后背给万斯。
“安妮,求你了。”
电梯怎么这么久才上来?她只想尽快逃离万斯。
“好吧,要恨就恨去吧。”
她不需要他哄。
“冷战吗?看我是不是在乎你?”
她假装没听见。
“我只想知道,你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不送我们去机场了?”
她一下子转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问。
“怎么着?”他带着挑衅的表情。
她摇头道:“万斯,我不会开车送你们去机场,不过还是祝你们旅途愉快。享受生活吧,我诚心诚意祝福你。”
电梯来了。电梯里的人出来之后,人们排队往里走。安妮刚走进去,电梯门就关闭了。她最后看了站在她面前的万斯一眼,他手里还拿着黑色的亚麻餐巾。她讽刺地朝他挥挥手。
“拜拜。”电梯门滑动着关闭时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