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还有一条围裙。我去给你拿。”玛丽匆忙走进厨房,露丝紧跟在她后面。
“希望我不会把咖啡泼出来,”贝萨妮有点担心,“或者把订单搞混。”
“妈妈,奶奶经常说别自寻烦恼。我们肯定能干好。”
十分钟前,贝萨妮还安静地坐在车里为准儿媳编织婚礼礼物,现在却围着一条浆过的粉色蕾丝边围裙。她看上去像某部讲述晚餐的电影里的人物——穿上制服后,就跟那个角色合二为一了。她故意把铅笔别在耳后,然后把速记簿放进围裙口袋里。
“特价菜写在外边的黑板上。”玛丽解释说,“如果能记住更好。”
“好嘞。”贝萨妮说着走出去。她看着黑板,第一行是火腿加番茄酱,第二行是奶酪通心粉,第三行是炖肉配土豆泥和番茄酱。显然,玛丽喜欢在食物上运用调味酱。
听到远处传来摩托车轰鸣的时候,她已经将特价菜熟记在心了。摩托车噪音越来越大了。“骑摩托车的人是怎么了?”她回到后厨时自言自语。
“公共汽车还有多久到?”安妮问。她也系着围裙,一手拿块干净抹布,一手端着一个放了一大堆脏碗的灰色塑料盘。
“大概二十分钟后。”玛丽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听着,你现在就可以把水杯倒满,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我会的。”贝萨妮说。她找到水罐,开始往玻璃杯里挨个倒满水。倒水时,她看明白了咖啡机怎么用。同时,安妮在擦洗吧台和餐桌,并摆好餐具。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店外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儿,四个穿着皮夹克和及膝靴子、身材魁梧的男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来,仿佛店是他们开的似的。
贝萨妮盯着他们。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下,四处张望。贝萨妮不是容易紧张的人——至少她这么认为,可这些男人看起来很危险。公路歹徒!他们就是格兰特的妹妹一直警告她们要提防的那种人。贝萨妮虽然不懂摩托党是怎么回事,但凭她的生活经验,其中两个男人不是体面人,而另外两个看着就令人生疑。她绝不会让女儿落入这种人手里。想来想去,这里只有四个女人……
她汗毛竖起,站在那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甚至气都喘不过来。她脑海中浮现出明天报纸的头条大标题:四个女人被强暴后惨遭杀害,疑是公路劫匪所为。如果发生任何意外,罗宾会责怪她。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自己眼下就快没命了。
安妮跟她对视了一下。为了不让自己朝着更坏的方向想下去,贝萨妮强打精神,上前招呼道:“几位请随便坐。”
扎着细细的短马尾的男人岁数大一些,他说:“我们总是随便坐。”
另外三个大笑。四个男人坐在一张餐台旁边,用饿狼看一块鲜肉的眼神看着她。
“我马上过来给你们点单。”她说,假装没看到他们的挑衅。
安妮注意到她妈妈的眼色,然后疾步走进厨房。贝萨妮故作悠闲地跟着走过去,为的是不愿意让他们看出她感到不安。
“你认识那些人吗?”露丝问她的朋友,并从厨房门缝里往外窥视,“看起来他们像某个不要命的黑帮。”
“经常有摩托车手到这儿来。别被他们吓住。”玛丽说,“他们全都做出粗野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像小猫一样温顺。”她忙着炒制一锅酱汁,根本没往外看,“另外,谁的钱不是挣呢。”
“好吧。”贝萨妮试着不露出恐惧。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速记簿,拿起耳后的铅笔,走出厨房。
“四位帅哥想来点儿什么?”她问他们,强迫自己像在舞台上或电影里表演。现在如果嚼着口香糖就更像了。
“帅哥?”又是那个年长一些的马尾辫男人接茬,“你喜欢帅哥型的?”
“那只是个比方,”她说着,毫不退缩,“你们是分开点吗?”
“是的。”这次答话的是四个人里晒得最黑的,也就是说他在公路上混的时间最长。他有双深邃的棕色眼睛,脖子上系一块印花大手帕,皮夹克看起来穿了很多年。他戴着一双无指手套,贝萨妮差点说出她正给儿子的未婚妻织相同图案的手套。他对她的毛活儿工程肯定没兴趣。
“奶酪汉堡,多加泡菜,不要洋葱。”马尾辫对面的男人告诉她。
贝萨妮记下来。她抬头看他旁边的人,那个人点了奶酪通心粉。花手帕点了一碗辣菜,马尾辫点了特价炖肉。
“马上就好。”把订单给玛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没问他们要喝什么。咖啡壶是满的,所以她端着咖啡壶走过去。他们举起咖啡杯,她尽量稳稳地给他们倒满,手一点儿也没抖。她不想让这些男人知道,她被他们弄得很紧张。
贝萨妮正要往回走,马尾辫叫住她,问:“你的胸牌呢?”
“呃……落在家里了。我叫贝萨妮。”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该说个假名。
“贝萨妮。”他重复一遍,然后赞同似的点点头。
“你呢?”
“我叫‘公鸡’。”
“‘公鸡’?”
“约翰·韦恩演的角色。”另一个人解释说。
“哦,对,”贝萨妮自言自语,“《大地惊雷》,对不对?原版的。”
“没错。”“公鸡”指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那是‘野猫’,长得好看的那个叫‘臭鼬’。这位是麦克斯。”他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人。
“贝萨妮。”她又说了一遍。
“公鸡”对面的两个人点点头,然后往咖啡里加奶油,但麦克斯望向窗外,没理她。贝萨妮不想跟他们进一步交谈,就回到吧台里面。把咖啡壶放回烧水底座上的时候,她的手微微发抖。
门又打开了,一群客人走入咖啡馆。贝萨妮往外张望,发现公共汽车提前到了。她刚才一心扑在摩托车手身上,都没注意到。她又拿起咖啡壶,走向吧台——那儿已经有许多人了。安妮也干起服务员的活儿来,两个人跑前跑后。没用多大一会儿,两个咖啡壶就空了。
“这儿要咖啡。”一个坐在角落的坏脾气男人大喊大叫。
“马上就来。”贝萨妮答应着。她尽量快地下单,然后塞给玛丽。咖啡一煮开,她就匆忙走到窗边那个牢骚不绝的客人那里。他一个人占了一整张餐桌。
“是无******咖啡吗?”他问。
“不……我想不是。”
“给我无******的。”
“那得现煮。稍等几分钟。”
“这什么服务啊?”他大声抱怨。
“你现在下单吗?”她问,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一定是又累又饿才会这样。
“不,我想要无******咖啡。”
“只要咖啡?”
“不,”他尖声说,“你在这儿站着扯皮的时间越久,我的咖啡就越晚才能端来。我还要赶公共汽车呢,你知道吗?”
贝萨妮意识到她应该立刻去煮一壶无******咖啡。要记住的太多了。
“我现在就去。”安妮大声应答,并快速朝咖啡机走过去。
无******咖啡煮好的时候,贝萨妮还在给客人下单。
把订单交给玛丽后,贝萨妮端着咖啡壶冲向那个牢骚满腹的客人。他抱着胳膊坐在那儿,皱着眉,他甚至懒得拿起咖啡杯,因此她替他拿,并倒得满满的。
“倒多了!”他咆哮着,“没法放奶油了。”
“对不起。”她又拿来一个杯子,这次只倒四分之三。
“这才半杯!”他简直是在吼叫,“你还敢收我一杯的钱?”
贝萨妮又倒了一点儿,这时她感到有只手放在她肩上。“公鸡”,那个年长的摩托车手,就站在她后面。
“听着,哥们儿。”他说,语气里的恐吓令她颤抖,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她能看见这个客人的反应:他似乎畏缩了。
“我真饿了,我一饿脾气就坏。还总不给我上菜。相信我,谁也不想看到我发脾气的后果。”“公鸡”的声音响起。
那个客人没动。实际上,他吓得简直都停止呼吸了。咀嚼饭菜的声音小了,食客们的音量也柔和得仿佛私语。“公鸡”朝那个男人弯下腰,顷刻之间整个咖啡馆安静下来。
“这杯咖啡没问题,是不是?”“公鸡”问。
为了表示同意,那个人点头如捣蒜。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鸡”轻轻拍了拍贝萨妮的胳膊,然后回到他的朋友那边。
“现在可以下单了吧?”她问。
经过“公鸡”他们的时候,“公鸡”朝她眨眨眼,贝萨妮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自知笑不出来。
她走回厨房的时候,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她把四个男人点的菜用大盘装好,送到他们那里。
“谢谢你。”她轻声说。
“又不是为了你。”“公鸡”说,手里拿着叉子,“我喜欢菜端上来的时候土豆泥和番茄酱是热乎的。”
她刚要转身,却意识到麦克斯——坐在“公鸡”身边的那个人在看她。他眼神黯淡而忧郁,跟她的眼睛对视了很久。他的目光似乎径直穿透贝萨妮,她觉得脸一下子红了。这反应让她自己难堪,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是到这儿猎艳的,她只是在工作,帮露丝的朋友,只是工作而已。贝萨妮望向别处,匆忙回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