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见他关心,心下也不免感动,嘴上却说:“现下也没什么事了。我平日里身子一向好,今天不过是多喝了一些,倒是不妨事的。”
当下众人便用餐。湘云见面前是一碗贡丸汤,又是一碗油焖的茄子,一碟腌的鸭子肉,还有一碟八个奶油卷酥,并一碗香喷喷、碧莹莹的粳米饭。若是平日,湘云自是爱吃的,只是她此刻还是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又见这些菜油腻腻的,便不大吃,动几箸便放了下来,只跟她们闲谈说笑。
没承想却又被卫若兰见到,卫若兰知道她平日里胃口是很好的,今天却什么都不想吃,想是身子不太舒服,便问:“云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吃得这么少?若是还不舒服,不妨让丫头们给你弄些清淡的吃食,爽口一些,夜里也比较好消化。你只这样不吃东西,却是不行的。”
太妃、水溶、黛玉在旁边看着,不免都笑了起来。湘云是个大大咧咧的,本来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但是她同卫若兰处的久了,觉得两个人性格既合,卫若兰对她又细心体贴,不免对卫若兰也有些另眼相看了。
他们几人用完了膳,湘云便说道要回别院去了。水溶同黛玉几日也未必能见上一面,好不容易黛玉就在王府里面,明日偏又要走了,不免有些舍不得,于是便道:“天黑恐路上看不真切,不如我送姑娘们回去,也好安心。”待得到了别院,湘云自去屋里休息了,水溶却又同黛玉在院子里聊了许久。
待到黛玉回了屋子,她见湘云已经躺在床上,料想她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准备休息,却不妨湘云忽然又转过身来,冲着黛玉直笑,问道:“你同北静王爷在外面聊了这许久,倒叫我等的不耐烦了。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体己话跟你说?”
黛玉听到湘云这样问道,脸一红,便啐道:“你这丫头,净是胡说。我们有什么劳什子的体己话?不过是在外面随便聊聊罢了。”
湘云耳朵也是个尖的,当下便寻到她话里的错处,于是拍手笑道:“谁是‘我们’?‘我们’又是谁?我原不知道,王爷跟你,竟是‘我们’了。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可是仔细想想,原也该是如此的。”
黛玉嘴上素日里是不饶人的,但此时却又急又恼,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伸过手来,便要来拧湘云。湘云一边求饶,一边还不停地笑。两人直闹了许久,方才罢了手。
这边湘云便道:“林姐姐,我说这话,你可不许恼。咱们都是没爹没娘的,现在有老太太疼着,倒也还好。等大了出了门子,老太太便再也顾不得咱们。只求能有个知心人罢了。王爷那样对你,我瞧在眼里,竟是替你欢喜的。便是太妃对你,也是好的。北静王府这里,岂不是比别处都强。况且你同他,原就是一样的人,在一起岂不是好?”
黛玉听她这么说,只羞的捂住耳朵,不住地道:“才饶了你,你却又来招我。我可不听你这番子疯话。”于是兀自转身,便说是要睡了。
湘云也不管她说是要睡了,只正色道:“林姐姐,我就不爱见你这样,你倒是不如我这般,有什么便直接说出来。你什么都闷在心里,也不跟人说起,只叫我们看着都担心。王爷对你,原是没话说的,便是我们看在眼里,都不免动容。你若说你心里没有感动,那我倒是不信的。”
黛玉见她说的诚恳,便说道:“好妹妹,这些事情,我倒是不敢想的。原也是我不同于你,总是太过拘谨了些。但他对我好,我却是知道的。”
湘云便转过头,看着黛玉的眼睛,说道:“好姐姐,我只问你,你觉得王爷如何?”
黛玉回道:“你原也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这般问我;就连紫鹃、水心她们也这般问过。当时我确是不知道的。如今只觉得,见了他心中便有些欢喜,却也总爱恼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湘云知道黛玉素来是不同别人说心事的,如今竟同她说这些,不免也感怀黛玉的坦诚,便道:“林姐姐,往日里我虽常同你争吵,可是我心中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姐,只求你凡事都好。你如此说了,我反而放下心来。你原是个有福气的,比我们要强很多。如今若是能遂了太妃的心愿,于你来说倒是极好的。”
黛玉也感慨甚多,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拉过湘云的手来,说道:“好妹妹,我原也有不是的。素日你有口没心,偏遇到我这个多心的,这才生出不少闲事来。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日见到卫公子那样对你,我的心中比什么都欢喜。”黛玉又想了一下,说道:“咱们是闺阁里的姑娘,说这些不免臊得慌,眼下这些话,原是不该对你说的,只是现在此处就我们两个人,倒也不妨。你知道这么劝我,我又何尝不想这样劝你?你也细想想我方才的话,为自己好生打算才是。”一席话,说的湘云也不免沉思了起来。
她二人聊着这些体己话,竟是从来没有同别人说过的,一方面心中像是放下了块大石头,另一方面却又整夜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她二人起来,见到对方都是黑黑的眼圈,彼此都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忍不住都笑了。又一起起身洗漱好了,去见太妃。
太妃见她们来了,倒也高兴,她们正在一处说笑,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忠顺王爷、忠顺王妃来了。北静太妃听了,倒是唬了一跳,忙叫人把他们迎了进来,却只见到忠顺王妃一个进来了。那边却又有人来报,说是王爷听到消息,便同卫若兰一起招呼着忠顺王爷往前院去了,只是忠顺王妃这里,还要烦劳太妃好生照顾才是。
北静太妃听说他们来了,心中不免纳罕,不知他们此来是什么用意。想那忠顺王府,同北静王府素日里政见多有不和,在朝堂之上争执惯了,因此私下并无往来。况且那忠顺王府的老王爷素性不良,仗着自己的爵位,成日在外面做一些欺压百姓、强取豪夺的事情,就是他们府上的仆人,也狗仗人势,但凡出门看到什么,径自拿了便走,在外面竟比些平常的官宦人家还要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