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四年，芬芳之月（8月）。
黄昏。
迎着森冷朔风，一支百余人的劲旅在险峭的峡道中穿行，矫健如飞。
这伙人的身上，显然是加持了来自某位神灵的恩泽祝福之术，遍体弥散风吹不散的赤金雾气，幽暗星辰在渺然云雾间隐现浮动，散发着邪异而强大的气息。
极少数人，更是瞳孔深处都泛着一抹幽邃的碧金，犹如上古神话中的神之子。
连枷、砍刀、长矛、鸢盾、猎魔弩，武器稍显驳杂，但都擦得雪亮。
让人意外的是，诸多武器中，居然还有需要三人才能勉强扛动的战争龙枪！
要知道，这种长度接近四米的巨型凶器，其作用除却抵御成建制的重装骑士，就是对抗披甲魔熊、染血狮蝎乃至于巨龙这样的庞然大物。
“没吃饱饭么？他娘的，动作快点！”
如雷吼声响起。
发出极不耐烦呵斥的，是一名披散头发的阴鸷男子。
显然，较之其他人，他更受其信奉神明的垂青。
他的身外，灼目的神力光辉浓郁而炽烈，时而奔腾如烈焰，时而澎湃如狂涛，源源不绝地给他灌入汹涌的力量，也让他的情绪和杀意近乎沸腾。
右脸脸颊上的刻纹图案，揭示了他的身份——太平教徒。
太平道三千圣痕，他脸上的，是下位圣痕中颇为出众的一种，依据其效果，名为“血肉成灰”。
这个男子，正是太平道的小帅，“余烬”谷河。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谷河一声厉喝，阴鸷的脸上闪过狠辣，“打下华县，三天不封刀！金币和女人，只上缴一半！”
他的许诺，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激起一阵充满戾气和欲望的应和。
“头领，不要太过轻敌。”他的身畔，一名看上去较为持重的苍老教徒面带忧色，轻声提醒道，“华县有一头名为臧霸的食人魔，据传觉醒了‘蛮荒碎颅者’的上古血脉，天生神力，勇悍绝伦。而且，如果传言属实的话，那头食人魔，似乎还只是一名祭司扈从……”
“祭司扈从”的含意不言而喻，自然是那食人魔的身后，还有一名祭司。
虽然这一脉式微已久，但祭司，绝对依然是一个令人头痛的词汇。
不同于法师、德鲁伊等法职者，祭司基本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却有不可胜数的增益强化手段，只要愿意，能够轻易打造出一支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师，或者是铸成一头所向披靡的战争巨兽。
“祭司？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你也相信？”谷河心生不满，冷冷瞥了老者一眼，“白绪，你真的太老了，连仅存的一点锐气都快要丢失干净了……”
老教徒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触霉头，讪讪退下。
有一点他不知道，谷河的胸膛里，隐忍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简直差点让他发狂！
真是他娘的！
“龙之左瞳”华歆也就罢了，龙脉术士手段诡谲，避之为上。
“潮汐斩裂者”纪灵威名赫赫，还是难与争锋。
至于“天谴之箭”太史慈……
谷河身躯微颤，摇了摇头，将心头一闪而过的恐惧排遣而出，但胸腹的郁愤又浓重了几分。
该死的！那些怪物，毕竟都是泰山境内的顶尖强者！
而老子，已经不只是退而求其次，而是一退再退，现在的攻伐对象，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华县了！
难不成，面对这样的对手，还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谷河眼神中凶气大涨。
“我要屠城！”
他的唇中，忽然冒出几个杀气凛然的字，唯有鲜血，才能洗刷他此时心头横亘的耻辱感。
老教徒望着他阴暗的侧脸，忽然打了个寒颤。
……
目光落在华县的城墙上，他的满腔豪气，在一瞬间被打得粉碎。
谷河的脸色，刹那变得僵硬和铁青。
只这一瞥，他就开始相信关于祭司的说法。
而且，或许是相当出色的一位。
这座小小的华县，居然是依据山脉余势而建，三面环山，裸露在外的一侧，是一座高度超过六米的黑色城墙。城头上，鳞次栉比的错落箭塔耸立，正中央，竟然是一座尚未激活的“天穹流火”攻击魔法塔！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不像是一座小镇，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战堡乃至于要塞！
“召唤狞兽！快点！”
最初的震惊之后，城墙上突兀响起的警戒钟声惊醒了谷河，知道偷袭的算盘已经落空，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十二名壮汉飞奔而出，各自从身后取出一幅斑驳的魔法阵图，其上图影，或暗影星月、或深红蜉蝣、或倒勾十字、或死神之镰，不一而论，各显奇异。
十二幅魔法阵图按序排布，形成一幅古怪的黄道星图。
嗡！
星图点亮，一股恢弘浩大的力量自高空垂落，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头狰狞巨兽的轮廓，那模糊的幻影渐渐清晰和细腻，一声狮吼般的深沉吼声回荡而开。
巨兽显露体态，遍体银黑鳞甲，身上各处横生倒刺和撞角，鼻角则犹如一柄巨大攻城锤！
太平道攻城圣兽——狞兽。
谷河遥遥一指，武装至牙齿的狞兽鼻息冒烟，低垂着犄角，直奔城墙而去！
箭楼中已是飞矢如雨，但都被坚固鳞甲一一抵御，收效甚微。
不知为何，魔法塔并无激活迹象，更是助长了狞兽的狂暴气焰。
“跟我上！杀！杀光他们！”
谷河一挥手，以一贯的身先士卒之态，率众而上。
浑身斗气怒绽，他心头也是莫名快意升腾，但这快意，仅仅持续了一息。
“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来我华县撒野！”
响彻云端的咆哮如滚雷四溢，天地霎时为之变色。
一道伟岸如山的巨硕身影自城墙上跃落，粗壮脚板接触地面的刹那，强大的波纹状奔流如同决堤浪潮，掀翻无数正在靠近城墙的太平道战士。
“这就是那个……臧霸？食人魔臧霸？”
谷河的眼眉疯狂抽搐，这头食人魔太大了，体型已然超过三米五！
而对食人魔这种生物而言，体型与实力是能够直接画上等号的，愈是巨大，就愈是强横！更让人心寒的是，这头本该性情粗莽少智的食人魔，居然手持战争之锤，披着一身简陋的连体战甲！
但是，这心寒胆颤的可怕感觉，还远远没有到头。
落地之后，食人魔臧霸借着落地之势，拖锤而行，向前大步迈出三步。
这是死神的三大步。
每一步，都让谷河心头的绝望，又凝实几分。
每当他踏出一步，就看到城头上有一道白影掠过，紧接着妖异辉芒升起，坠落在食人魔的身上。
分明，是祭司的天祭之术！
第一步，他的身外覆上一层青黑石肤，其上坚固凌乱的纹路，像极了万古山脉的风化痕迹。
祭术——山岭呓语！
第二步，他的瞳孔中暴射血芒，粗大鼻孔中喷吐出的气息化为醒目猩红，留下的脚印又深了数寸。
祭术——染血亢歌！
第三步，他遍体泛起金色电光，震颤不止的雷霆肆意发泄着狂怒和威能，令空气扭曲变形，不时冒出青蓝色火花。
祭术——落雷咆哮！
谷河的脸庞扭曲得仿佛风中的柳絮，刹那失声。
眼前的情景，分明是一名暗处的祭司，利用三道祭术，将这头本就已经势不可挡的食人魔，生生打造成了一座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
“见鬼！真是见鬼了！”
谷河感觉遍体森寒，几乎说不出话来。
食人魔一脸凶相，却没有急于出战，而是以粗大的手指指着狞兽，回首仰头望向城头，向那个隐匿暗处的祭司，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觉心肝发颤的问题。
“头儿，这玩意，能吃么？味道怎样？”
“就知道吃！”城头上，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听声音似乎极为年轻，“神力生物是没有血肉的，你牙口再好，也咬不动……”
“那，他们呢？”臧霸手指一转，被指着的黄巾教徒只觉一股凉意在后脊梁上游走，犹如滑腻的毒蛇。
“他们是人！人不能吃！”年轻的声音略带愤怒地回答道。
“可是，他们是敌人！”臧霸不死心，食人魔的性子，一般都比较执拗。
“敌人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不能吃！”年轻的声音很严肃，但顿了顿，忽然又说道，“不过，他们的身上，应该还是能搜出点铜子的……换几头牛，应当绰绰有余的。”
“牛？野牛还是黄牛？我喜欢野牛肉，虽然不够细嫩，但是有嚼劲……”臧霸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发红的眼珠子转向太平教徒，令面前的巨大方阵出现了片刻的凝固。
“怕什么，咱们的狞兽也不是吃素的！”
“龙枪手呢？龙枪手在哪里？从侧翼辅助进攻！”
“砍刀手伏低靠近，乘隙砍他的脚后跟！”
“魔弩手做掩护，尽量射眼睛，即使射不中，也要扰乱他的视线！”
眼见士气仅在食人魔一道眼神之下就跌至谷底，谷河又惊又怒，一道道命令，在他的口中有序而出。
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面对如此逆境，他依旧保持着强烈的求胜欲望，应对也十分恰当。
而他威吓的声音，也的确起到了镇定人心的作用，麾下将士纷纷冲杀涌上，以凶狠的怒吼掩饰心头的恐惧。
很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明智的应对，也显得苍白和毫无意义。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头恐怖的食人魔，已见他那巨大拳头将狞兽一拳打趴，桀笑着以粗壮的胳膊环挽它的脖子，丝毫不顾其上的尖锐倒刺，猛然锁紧！
战场骤然安静了一息，所有人都听到那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震惊的目光凝固在狞兽耷拉的脑袋上。
狞兽，死！
太平道的攻城圣兽，居然这样轻易命陨！
龙枪手们脸色煞白，感觉自己就仿佛撼树的蚍蜉，是那样的不自量力。
同一时间，城门轰然打开，露出一支让所有人从头顶凉到脚后跟的队伍。
一支五十人的骑士——地龙骑士！
这五十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完了！
谷河心中，仅余一个念头。
……
溃败不可避免，很快，负隅顽抗的，只剩下谷河一人。
脸颊上的圣痕烁亮，他浑身燃烧着犹如献祭之火的青绿色火焰，雄浑力量的灌注，使得他竟拥有了足以和食人魔匹敌的雄浑力量！
这是圣痕——“血肉成灰”的强大之处，但是，这样的力量是有代价的，代价是生命力，血肉和灵魂！
以这种状态，恐怕几刻工夫，这名太平道的小帅就会燃烧殆尽。
“投降吧！”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不必死！”
谷河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还是循声望了过去，隐约看到一道白衣少年的身影。
“你就是华县的领袖？那名祭司？你……居然这么年轻？”
谷河瞪大了眼睛，像是惊讶，也像是想将面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领袖不敢当，我叫萧信，的确是这华县的祭司。”少年颔首，脸上并无太多波澜，继续劝降道，“我想你自己也知道，这样的顽抗并无作用，投降吧！”
“我们太平教徒，只能死，不能降。”谷河低沉冷笑，眼神中忽然透出一丝癫狂。
“臧霸，退！”萧信心中警兆顿生，提醒食人魔之后，自己也急忙后退。
下一刻，谷河化作一座冲天而起的篝火，浑身窍孔冒出焚烧一切的青绿火焰，火柱仿佛要刺破苍穹！
“你以为，我是最后一个？”谷河露出嘲讽的笑容，眼神狂傲，“这只是刚刚开始，你们这些生活安逸的家伙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严冬将至……”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么？”出乎意料的，萧信脸上丝毫不见意外，反倒是露出夹杂着讥讽和可怜的神情，“很可惜，我知道，可能比你知道的更多，至少，我知道你们的结局。”
“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
熊熊青焰中的谷河失声惊呼，但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他的灵魂已经回归中黄太一。
萧信摇摇头，郁闷之色在他的脸上掠过，自言自语地说道：“尼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也不指望了，猪脚光环呢？虎躯一震，英雄叩首的王八之气呢？穿越者牛逼开挂不解释呢？”
对于他古怪的自言自语，他身后的众人，都是一脸习以为常，没什么反应。
萧信那些时而语出惊人，时而不知所云的自言自语，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乃至于，有些人看来，这是他作为一名祭司，与那至高无上的自然之灵交流的方式。
“寂寞啊……”
眼见没人捧场，萧信撇撇嘴，忽然感觉自己真是他娘的寂寞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