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欧阳妈妈端出最后一盘绿得几乎滴出油的香菇芥菜放在桌上，便开始了每餐必有的闲话时分。
“楼上的那个卫家丫头最近都有车接车送的，估计是傍上了什么大款！”
用着尖利得带点故意渲染出来的神秘兮兮的嗓音，以及一贯性大惊小怪的口气，欧阳妈妈屡战屡败永不气馁地期待这一次的餐桌论谈能够成功引出同桌两个男人的呼应。
即使是带有恶意的嗤长流短，大概也无法否认欧阳家与卫家的纠葛，已经可以该算作一种孽缘了吧。
好象就是从卫家搬来的那时候开始，欧阳家的餐桌话题便始终少不得谈论到卫家父女俩的是非。
而欧阳川便是在这种耳濡目染的熏陶下逐渐成长的。
当欧阳川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早已知道楼上的那户人家姓卫，父亲是个杀人犯，女儿则成天跟人家打架，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一点儿也不没有个女孩子样。
他还知道她叫作卫央。
拥有着俊美的脸蛋以及寡言个性，因此看上去十分乖巧听话的欧阳川，自小就受到上至八十下至八个月的女人们的青睐，一个个都把他捧上天似的宠着爱着。
而身边只要有女人就远离不得是非圈。处于女人们的宠爱之中的小欧阳川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他小男孩的嫉妒。
跟泥猴一般的小男孩们看得眼红，也曾暗暗动过上去欺负欺负小欧阳川，以出口恶气的念头。可是还等不及他们动手，小欧阳川跟前三尺之内早围过一圈又一圈排队等着与他玩耍的女孩子，吵嚷一片，任你再怎么身强力壮也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
想等到欧阳川落单？
门都没有。
然后随着小欧阳川渐渐长大，寡言的个性也逐渐转变为阴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真要他一挑眉毛一瞪眼，再加上日益高大的身材，经常把一群同龄的男孩子吓得噤若寒蝉，生怕只说错一句话，就惹来一顿好打。
于是曾经学过好几年跆拳与空手道的欧阳川忍不住就叹息起“英雄无用武之地”来。
再往后，一天一天漫漫流逝，于母亲的“耳提面命”影响下，欧阳川对打架的向往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转化成为对那个传说中特会打架的卫央的好奇——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钦佩在里头。
更顾不得母亲“千万不许搭理那个坏女孩”这样的千叮万嘱，欧阳川终于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逮着机会，递给膝盖受伤的卫央一块雪白的手帕，从此拉开了与卫央频繁往来的序幕。
那一天那一刻的情景，欧阳川直到现在为止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虽然太阳缺乏怜悯与同情心地炙烤着大地，虽然燥热的天气实在令人烦躁不安，虽然蝉鸣声声，始终不间歇地哀叹着炎夏的高温，虽然……很多很多的“虽然”交织一团，可是终究也没能影响他丝毫。
他的记忆里清晰印刻着那天的情景。
那天的天空是蓝白蓝白的，金灿灿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小欧阳川吸吸鼻子，闻到的一股炎夏闷热却毫无理由地令人雀跃的味道一直一直保留在他的嗅觉与脑海之中。
在朝她走过去的路上，小欧阳川很奇特地突然想起母亲为了让他更加自觉听话而说过的“举头三尺有神灵，神会知晓你的所作所为”的话来，于是下意识仰起头扫了一眼脑袋顶上的天空。凡胎的肉眼没瞧着所谓神灵，倒望见视域里共有三朵云彩，一片大到笼罩了自己的头顶，另外两片则略显小巧，映衬在大云的身边，呈现出不规则的类似椭圆的形状，应该是很遥远的云彩，可是在小欧阳川的眼里却好象触手可及一般，弥漫在头顶而不会感觉压抑，白得棉花一般看上去软软乎乎。
接着，他又走了二十步，从认出她到来到她的面前，整整迈出二十步。
小欧阳川数着，而后站在卫央跟前，从制服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
刚把视线从头顶的三片薄云移开没多会儿的小欧阳川不禁略微恍惚地感觉自己似乎把上面的云朵一把给扯了下来，攥在手里要递给面前的卫央包裹伤口。
即使被凶狠地拒绝，也毫不退缩地——更准确的说，其实只是被心底执拗的念头驱使着，倔强得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手帕递到“那个卫央”的手里。他就这样毫不退缩地执拗地伸着小手，面对卫央，直到对方无可奈何地妥协。
后来……
每次想到那以后的发展，欧阳川总会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脸颊。
当时……那才真叫丢人呢！
由于看见了血而软软地晕倒过去，而后晕晕乎乎地任卫央把自己背上了六楼。
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于为什么她放着好好的电梯不坐，非要去费力地爬楼梯，不过在后来的后来，有幸一睹电梯内对于闲话有着如狼似虎般热衷的女人们实在不怀好意的聊天，欧阳川才终于恍然明白。
以开电梯的女人为首，那些终日除了日常家务之外无所事事的女人们一说起这些闲言碎语，眼睛立刻发亮起来，涂抹着口红的一张张大嘴如喷壶一般，凑在空气浑浊的狭小空间里四面八方地喷射。
欧阳川甚至觉得她们对于卫家的事情简直比人家当事人还要清楚得多。他想如果以后要想在这一片住宅区里声名大噪，只要在这电梯里走一遭即可，免费广告免费宣传。然后逐渐长大的欧阳川不知怎么地脑袋里忽悠着一转弯，就生出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计划：以后一定要拐卫央坐趟电梯。
而至于他如此计划的原由……很抱歉，欧阳家的男人做事，很少存在什么所谓的理由。
经过晕血事件之后，实在觉得太过丢脸的欧阳川曾经独自一人跑去农贸市场看屠户杀鸡一连看了三天。虽然也连着吐了三天并做了三天噩梦，但最后终于克服了自己见血就晕的丢人毛病。
又过了没多久，和卫央逐渐熟识，欧阳川也开始帮助卫央疗伤抹药。而“日后作个医师”的信念，好象也是在认识了卫央之后才缓慢而又坚定地形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