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左右,柴荣被方才的争论搅得愈发地心烦意乱,竟觉得窒息到有些透不过气,便踱出殿门以冷静下有些胀热的头脑,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紫辉阁前,是的,这里是他母妃,不,是他母亲最后的栖身之地,自乐菱搬走之后,因为阁内没有主子,这里又回复了往日的凄静……
推门而入,看着这儿时记忆中的园林,不禁提壶自饮,他好久没有这么想要醉一场的冲动了……
一连三杯酒下肚,他想起母亲讲诉有关父亲的故事,在母亲眼里,父亲永远都是一位勇冠三军威慑天下的大英雄!为保江山社稷、国泰民安而骁勇善战的大英雄!大周的社稷是父亲用血泪打下的,是本该属于父亲的江山,如若不是辰州一战失利,父亲被奸人所害,那么今天大周皇帝宝座上坐着的就该是他的生父—柴守礼!今天大周皇后之位上坐的就该是他的母亲—苏雅!今天太子之位上坐着就该是他柴荣!他要把本该属于父亲的江山夺回来,把本该属于他的江山夺回来!
江山!江山!他要江山!
已经不知道第几杯酒下肚,一股愤恨的怒火暴发式地撺上胸口,怒发冲冠,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划裂了紫辉阁的凄静,在这阴森的阁楼间回荡得异常悲凉,如泣,如诉……
他拎起酒壶直接灌入腹中,忽然之间,仿佛母亲那倚栏而泣的身影依稀可见,那跟他一样孤苦伶仃的身影……
如果不是父亲战亡,身怀六甲的母亲就不会为了他的出生而委身于郭威,不用为妃为嫔地看着那孟皇后作威作福的颜色,不用守在那宫墙之下受尽折磨与痛苦而枉死,亦不会抛下他让他寄人篱下,孤苦无依,有时候他会恨父亲,恨父亲为什么要江山,不要母亲和他,为什么要为了江山抛弃他们母子,让他们受尽屈辱与折磨!
他恨父亲,恨江山!恨江山!不禁又失声抽泣起来……
迷迷糊糊中,突然想到那狠心的楚国皇后,那个恨不能将乐菱推入水深火热之中的陈皇后,只要太子提亲,她肯定会将乐菱作为利益交易的筹码而出卖与太子,一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心如刀割血滴一般的疼痛,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不能失去她……
园内刮起的风,让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意,逐渐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想回觐和殿……玉倾玉倒,柴荣踏着醉意凌乱的步伐迈进觐和殿内殿,一阵忧婉的琴音委委而来,似恋恋不舍,在宁静的殿阁之间久久回荡,荡涤着他那宛若千疮百孔的心,他伸手想去抓住,却感觉如此无力,抬起头,朝着琴音寻去……
雪光薄笼,池水轻徉,观景亭里,罗衣飘飘若惊鸿,手若柔荑挑心弦
两弯飞娥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一抹轻丹唇,似启非启;几缕发青丝,似撩非撩
竟如此自然地撩拨起他的心弦,一股莫名的热血直撺心头到脑海……
“为什么还不睡?”柴荣用几近质问的语气,向静候亭外的灵犀小声问道。
“禀殿下,公主说,心里烦闷,吹吹风兴许会平静些。”
柴荣一把拉住正欲上前通报的灵犀,轻声吩咐道,“去给本王拿个捧炉来,让其他人都退下!”
正沉浸在琴律中,或是沉思中的乐菱,被身前突然闪现的白影惊醒,抬头察时,恰好迎上他醉眼迷离的双眸,又赶紧埋下头来,竟不敢对视他那异常灼热的目光,站起身来,佯怒道:
“敢问殿下这是在装神弄鬼吓唬本公主?”
只见柴荣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径直抓起她深埋在轻裘之下的芊手,缓至嘴角,轻闭双眸,仿佛是在感受她的温度,又像是在捕捉她的气息……
深吻,良久……
才微睁双眼,将乐菱的手埋入怀中,凝视着这张早已烙入他内心深处、令他已无法自拔的脸颊,百般情绪:
“冰冷,有如我心!”
“殿下,你醉了!”
感受着那散发得愈发浓烈的酒味,乐菱被眼前这个一反常态的男人,弄得一时竟也不知了所措,正欲抽手逃脱,却被一把拽入怀中!
被寒风吹得早已冰冷的额头印在他火热的脸颊和嘴唇上,两行泪水顺着他那精致的脸庞滑落在她冰冷的脸颊,热滚滚的,令她有些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环抱住他那挺拔的腰肌……
他的怀抱竟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详……
“江山……”
“社稷……”
“不要走……”
乐菱倚在玉榻前,手腕被柴荣死死地拽在手里,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会逃脱了一般,乐菱看着这张似无情更似有情的脸,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听着他酒醉迷糊中情不自禁的胡言乱语……
恍惚中,靠在床沿亦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却发现已和衣躺在了床上,房内,已空无他人!
随后的一连数日,乐菱未再见过柴荣,只是出乎意料地被宜妃深夜传见,照旧是不离和莫愁陪护入宫。
残雪虽融,但白日里辉煌宏伟的宫殿,在这密不见光的黑幕中却显得格外地阴沉和诡异,穿梭在狭长黑暗的宫道,听着轿外呼啸着的风声,更似夹杂着千千万万的哀怨声……
如此漫长……
乐菱不禁打了个寒战,将环保双肩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她不知道何事紧急到定要深夜传见,一种不好的预感顿升心头……
终于,抵达宜妃的寝宫,乐菱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平静,因宜妃深得周王恩宠,便得以从之前的乐善斋移居到了现在的雅淑宫,比起乐善斋,雅淑宫自然要气派大气得多,只是偌大的宫院内只点起寥寥几盏微灯,倒更显得格外的冷清与空荡!
因莫愁带刀侍卫的身份,照例只能候在宫院门外,不离也被阻隔在了内殿门外,乐菱也只能孤身被领入这有些昏暗的内殿。
一阵温柔的声音从屏风后徐徐飘来,如春风扶柳,亲切!
“乐菱妹妹来了?”身着大牡丹紫袍秀锦的玉溪从屏风后,迈着清雅的步子缓缓踱出……
乐菱赶忙上前行礼,“宜妃娘娘!”
玉溪快步上前扶住乐菱,握起乐菱的手,好不生气,娇嗔道,“妹妹这是在和我生分么?我更喜你叫我声姐姐。”
乐菱冁然一笑,“姐姐莫怪,只怕宫内人言可畏,我若失了礼数,又要害姐姐吃皇后的苦。”
“妹妹放心,目前她还不敢把我怎样”,说罢,拉起乐菱的手近了近,悄声耳语道,“你可知为何我深夜传见你么?”
宜妃见乐菱一脸的困顿与茫然,拉了乐菱的手穿过内殿,又穿过一条漆黑狭长的走廊,在一间烛火昏暗的偏殿前停了下来,似神情复杂地看着乐菱:
“陛下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