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冥迷,烟斜雾横,白日为幽,魑魅魍魉……
凤撵绕过几条迂回的宫道,只觉周身的氛围,显得愈发地阴气逼人,檐牙高啄的冷宫,布满蛛丝,偶然蹿出的硕鼠,令人心惊胆战,几声突兀的鸦鸣,刺破空寂,有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推开布满灰尘的宫门,一个披发跣足、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妇,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墙角,好久,才注意到屋内的来人,神情恍惚地爬了起来,颤抖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杀我的…”
突然,又换成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恶狠狠地扑了过来,被莫愁一推,挡了回去!
“告诉我!是那个负心的男人要杀我?还是那个狠心的孽种要杀我?”
“孟皇后,是你自己要杀自己!”
乐菱挪了挪站得有些酸痛的腰身,示意灵犀把吃食送过去,却被孟皇后一把推翻在地上,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乐菱:
“我知道你想毒死我,我认得你,你是马乐菱!”,说罢,又突然狂妄地癫笑起来……
“哈哈,你现在也是皇后啦!你也跟我一样啦!皇后的位置就是座活坟墓,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母后刘氏是被害死的,我是被逼死的,哈哈哈哈,你也逃不过,也躲不掉…”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失心疯的女人,既觉可恨,亦觉可怜,“孟皇后,事到如今,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的悔过自新吗?”
只见那孟皇后,突然一愣,后又一阵冷笑,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回道:
“悔?我何悔之有?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是那个负心的男人!”,说罢,又悲恸地痛哭起来,似若要将心中压埋多年的苦楚全部倾倒而出:
“我陪他南征北战,伴他开疆拓土,替他生儿育女,助他稳固江山,我把我最美好的时光给了他,我把我全部的情感给了他,而他呢?处处留情,夜夜春宵,女人无数,喜新厌旧,嫌我人老珠黄!我独守空房的二十多年,每天都用针扎自己的手臂,以为只要手痛了,心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了!我无数次地劝我自己,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更何况他是帝王呢,我以为只要我耐心地等,他就一定会回心转意,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他总有一天,会看到我在一心一意地等着他!”
“可是他呢?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听信那些女人的片面之词,伤害我!折磨我!冷落我!抛弃我!我以为他会念及骨肉至亲,能对铭儿多一些爱,来弥补我对他的恨,可是他!宁愿整天喜笑颜开地抱着那个女人的孽种,也不舍得对铭儿多一分关爱……”
她又咬牙切齿地,换上一副凌厉而决绝的神情,震得乐菱不自地往后退出了几步……
“失去了丈夫的爱,我唯一就想要的就是权利,我越是想要权利,他就越是想要远离我,越是要来折磨我!我就越恨他,我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他快点死,所以我给他下了毒,不!是他逼我的,是他活该!哈哈哈……男人就是下^贱,爱他的人,他不屑!不爱他的,他便爱的死去活来!”
突然,又用不屑的眼光投向她,冷冷嘲讽道:
“别以为,你现在坐拥皇后之位,揽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能有多风光!他是帝王,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注定他的心不是你一个人的,纵使你有绝世无双的美貌,也终有一天会人老珠黄!终有一天会被别的女人取代!选择了帝王,便是选择了你此生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宿命,就像我一样,哈哈……”
说着,又暗自伤神地流出眼泪:
“我多么希望他不是帝王,我多希望人生有如初见时,哈哈,男人就是贱…贱!…他活该去死……哈哈……”
……
‘他是帝王,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注定他的心不是你一个人的’
‘皇后的位置就是座活坟墓,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选择了帝王,便是选择了你此生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宿命’
‘终有一天会被别的女人取代’
……
孟皇后的话,不自地在乐菱脑海中回旋,顿觉头晕目眩,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喘不过气,只觉肚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一股疼痛从腹部扩散开来,脚底一软,只见一抹血迹从裙底溢出,意识模糊中,只听见一阵惊慌的声音:
“见红了,娘娘要临盆了……”
“快去通报陛下!”
“传太医……”
“速传产房徐尚宫……”
已过子时的交泰殿,灯火通明,大臣们焦急地守候在议政厅内,宫人们在殿间慌乱地穿梭着,整个皇宫,似乎都被产房内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撕碎了……
“已经疼了一天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产房门外,等得早已火急火燎的柴荣,不禁大声地斥责起来,只见那群跪伏在地的太医,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时不时地捋起衣袖,颤抖地擦着额头的冷汗,张口结舌地回道:
“回…回禀陛下,娘娘这是头胎,定然…定然是要难产些的!”
“你说什么?难产?!”柴荣怒目圆睁,拽起太医的衣襟,一字字说道,“皇后要有个三长两短,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只见那太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不是难产,不是难产,只是要多一些时间生产而已……”
介时,产房内又响起一阵痛恸的尖叫声,瞬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见,一个小尚宫慌乱地跑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好似说不清楚个所以然,“张…张太医,娘娘…娘娘又痛昏过去了!”
“给娘娘灌西洋参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追问,“羊水破了没?”
“羊…羊水破了呀,这可怎么是好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柴荣顿时急火攻心……
那小尚宫被吓得心惊胆裂,语无伦次,“陛…陛下,娘娘再不生产,恐怕…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啊……”
柴荣听罢,便欲闯入产房,被那尚宫死死拖住衣脚,哀求道,“陛下,产房不吉利,您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柴荣咬牙切齿地,将那尚宫一脚踢开,怒吼道:
“你们这样手忙脚乱的,怎么给皇后接生”,说罢,又想了起来,转身对莫离下令,“莫离,赶紧去王府把给朕接生的刘稳婆接来,速度!”
说完,便径直闯入了产房,一进门,便被屏风后那虚弱无力的声音叫住:
“不要过来”,服过西洋参水的乐菱,已经晃过神来,有了意识……
“菱儿……”,透过屏风,他依稀能感受到,她那苍白无力的脸,恨不能自己来替她受这份苦,恨不能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恨不能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就站那里!不要过来,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却深深痛在了他的心里……
只听屏风后,那老尚宫突然惊吓地叫道,“大出血!大出血呀,陛下,孩子再不出来,娘娘就有生命危险了!”
“菱儿!”柴荣忍不住,欲要跨过屏风……
“柴荣!我不许你过来!”乐菱不愿柴荣看到她遍体鲜血的样子,不禁失声命令道:
坚定!容不得半点商量!
“好,我不过去”,随后又转身向宫人命令道,“给朕把屏风挪近些!”
他想离她近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多替她分担一份痛苦;他想离她近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听到她的呼吸,让他觉得不那么害怕;他想离她近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的温度,让她知道,他就在身边……
“菱儿,朕在这儿,朕还没来得急好好宠你,朕绝不能让你有事!”
他,抬起手,抚在屏风上,仿佛这样就能够触摸到她……
她,亦缓缓抬起那无力的手来,抚在屏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