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横贯大陆,横贯江河,横贯长空。
如果它也曾到过我的世界,请留下痕迹,说一声春来过,还没离开……
酒意伴着樱花的酥软醒在这个尴尬后又尴尬的季节里。
不去计较时间,不去计较年月。我就那样荒废了一顿午饭,又荒废了一个下午。
我想那一幕,足以铭记,用尽一个世纪的力气。
黄昏的云,一溜蛋挞般的黄。
有澄明的天,澄明的酒,澄明的怀抱。
谈不上熟悉的景色,背靠墨荷湖,仲夏的荷花没能狂妄,也没有机会赶上。这里只有铺天盖地的樱花,一瓣一瓣,洋洋洒洒如轻盈的蝶翼。
我就这般醒在一个人的怀里,冒冒失失的抬起脑袋——是那双熟悉的眼。
遗漏的事情如潮水一点一点击垮堤防。我愣住,带着尚且温热的回忆,我看到他的泪痕,我的啜泣。
很多年后我再问陈墨偏偏跟我说了那些事的缘由时,他笑了,说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你哭着说了那么多,发现我们真的很相像,也或许……或许从一开始,我喜欢的就是你呢……
其实许多事情都是从一个时间的碎片间展开的。
比如在几秒钟内我喝了那杯酒,又比如用几分钟撒泼,再用了几个小时诉苦。
那个跟我闹掰的姑娘有事走了,然后就剩我跟陈墨了。
于是在我醉了个全熟后,我泪流满面,他带我去了湖边,我猜估计他当时觉着可以把这个神经病吹醒。
三月的风没有把我的人吹醒,却总算是把我的感情吹的一清二楚。
像是看了一部纪录片,劣质至极的纪录片。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记忆如走马观花灯,在孤寂中绽放出花朵。
其实远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我该是幸福的,有开明的父母,有着不富裕却不至于贫寒的家境,上过名牌初中,现在读着全市最好的高中。
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我不知道,朋友,没有吗,缺失吗,也不是吧,有多少同学说我人缘好——可是没有一个属于我,没有一个,哪怕是为了利益,在我周边多做停留。
因为我,连被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初中的同学录上有人写,她有很多面,有好有坏,但是对我,她一定是善良的那一面。
也有人写,希望我不要改变,保持自我。
可是你们知道吗,哪怕我感激涕零,哪怕我感恩戴德,可是你们还是要如沙粒般散去,你们从不在我身边有过任何盘旋。
是为了这个时代吗,是为了这个社会吗,是为了这个社会的缩影吗?!
在酒精的催化下,如此种种,安排在我的纪录片里,演绎成我的台词,发泄在陈墨的耳朵里。
我害怕,打小害怕一个人做任何事,走夜路也好,做作业也罢,甚至是上厕所都是如此,我不懦弱,两岁被上班的父母锁在家里我不害怕,在一片漆黑中骑车过施工的道路不害怕,可是我被孤独的福尔马林浸泡着,找不到归路。
所以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奢望吗,一度有着好感,却又痛恨了,畏惧了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会一把推开,想必对我这样的人,死也做不到“怜香惜玉”吧。
下一秒,再等下一秒吧,或许我可以听见樱花触地的声音。
身子一斜,被人轻轻扣在怀里,隔着衬衣,贴上了温热的皮肤。发间也痒痒的,阳光浴里有人轻抚着我的头发。
他就在那里,陈墨,台上发言的十二岁的你,左边坐着做题的十四岁的你,当了我组长的十五岁的你,现在环抱着我,呼吸缠绕在我颈间的你,阴影重合,在恍惚中渐次清晰。
白酒将那天的事揉成垃圾,原来我还是,我还是……
喜欢,吗……
抬起头,让我酒醒后死一万次也不做的事,让我好说歹说活了十多年从未想过的事,就被混账液体硬生生的轰了出来。
原来也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记得眼睛是否紧闭,只记得一秒都不及的碰触,樱花会打着旋儿路过。
我得以在他的唇间暂做停留。
我只是亲了陈墨一下而已,嗯,只是亲了……
我的初吻,以一向高傲又自卑的我的主动开始并结束。
没有韩剧中的回吻,至于有没有让他在一瞬间喜欢上我……至今仍未知晓,我想,我们都不知道吧,毕竟那时年少,毕竟,都是情感上的白痴。
唯一震撼的是,亲完了我没有酒醒,没有羞涩,而是……死乞白赖的揽上了他的脖子,舒舒服服的枕着他的肩膀,喃喃说着好了睡觉觉……
如果我是陈墨,我一定当街剁了这丫头。
好吧,我不是他。也不知道他是否放大瞳孔,或者发毛或者舒心,絮絮叨叨诸多,我心情大好,挂着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讲了他的过去。
所谓不打不相识,我跟陈墨,算是被我亲相识的。
不知道每个人是否都有着这样的过往,我想,不会了吧,又怎么会呢,我心疼,我尊敬。陈墨,至少从一开始我就对了。
指针倒转回五年前。
我不知道,那个一步一步走上台,手持演讲稿,不带一个颤音的十二岁的孩子,是怀揣着怎样的心境,来作为入学考试第一名完成新生代表发言的。
原本生活也就那样了,他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没有谁会知道背后是父母施加的超额的压力,如同硕大的翼压得他难以喘息。他只需要叛逆,再叛逆,如一只桀骜的小兽,静待着羽翼丰满奔向圹野。
后来,当第一场失去的大雨哗哗啦啦的伴着死讯来临时,他没过多感伤,那些诗词没有困住他的心,只绑住了他的腿脚。
母亲的去世只让当时十岁的他得以休息,葬礼上他可以装着哭的很厉害,毕竟,环顾四周,又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的悲痛呢?父亲吗,老泪横秋的他,谁知道这一切是否与他有关呢,除了逼他学习和吵架之外,他们之间再找不到什么交集了吧。母亲不在,他就可以走的愈发潇洒了。
但是很多时候时间不是最好的治愈品,而是撒在伤口上的盐粒。
再之后他被父亲带到一个不一样世界。那里有花天酒地,有恣意放纵。商场上的竞争交易,在各种乌烟瘴气的“影院”里一幕幕放映在他的眼前,在和平年代,没有硝烟的争斗往往更加血腥,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资本的人毫不知情,资本丰厚的人玩儿着牵线木偶。不受影响的人们要么无知,要么隔岸观火。
这一切对于十岁的他来讲,满溢着新鲜感,同时又充斥着晦暗,就如同一朵硕大的艳丽的毒菇。
在那个男生们都还未开始在学校里拉帮结派自称校霸装/逼的时候,他踏进了那片罂粟海,一脚踹进了未成年难以涉足的社会,短短三个月时间他足以立足,负伤累累却攀上了黑暗的顶峰,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成年人,玩弄着他厌恶的一切。
握住刀的那一刻起,他没有过心软,他可以用他十岁的却布满茧子的手剥离别人的皮肉,用尚未锋利的刀刃挑断别人的筋脉。
只是越是达到顶峰,越是成熟;越是成熟,往往越发孤独。
就像他微侧着身子,透过樱花屏障凝视着湖水沉沉的说:
“木夜,我是这个城市的黑夜,可是正是如此,我始终觉得,阳光是一种足以让我贪婪的东西。”
当手下顶罪进了监狱,有一种失落感,从那场葬礼上一点点袒露绵延,潮水漫堤。原来他始终是恐惧的,因为畏惧失去,他选择了喧闹,当他终于搅浑了这个城市的黑夜,他又因此意识到了孤独。
性格如列车轰隆隆的奔向相反的方向,只不过它们始终都在一条轨道上。
不是人格分裂,他想甚至这不属于极端,这都是他自己,殊途同归。
初中,他戴上假面,微笑示人。
他可以成功掩饰身上的棱角,耐心对待一切。
哪怕有厌恶的人,哪怕遇上嚣张的同学,哪怕他的眼中只有一群小屁孩儿的吵吵闹闹,他还是忍耐着。
“是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再失去了呢,母亲已经离开了,我的朋友……哪怕他们只是在利用我,也没有关系。”
那一刻,我想我已经清醒,泪痕干涸后再度闪烁。
陈墨,不管你再怎么样,你都还是个……孩子啊……
那句“哪怕只是在利用我”的话反反复复,我的大脑只剩下一句答复——
陈墨,我来补偿你,哪怕我的友情微不足道,但至少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木夜……
在等你。
我在,等你。
陈墨,哪怕夜沉默如水,我也愿是一只萤虫,为你点亮,为你喧闹。
风乍起,我们奏响乐章的第二节,在一个,不属于墨荷湖的时节,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时节,更不属于这个社会的时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