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此时沈府的未眠人却远远不止黄锦觅一个。他像一颗石子投入沈府,激起层层涟漪。
沈璃韵此刻也躺在自己的闺床上,久久不得入眠。
她送黄锦觅回住处后,眼角的泪光,心中的愤懑还不及抹去,父亲便差人来找她,一字一句犹在耳畔——
“小韵,我知道你为了与左丞相联姻的事情,一直怪父亲薄情,没有考虑你的想法…
但是,为父一生,都在为沈家兴旺筹谋,我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个黄锦觅,实在神秘难测,为父打算拖延他几日,到江南查明他真身的人回来,再做打算,你定不要叫他看出端倪…
沈家,已到站到了朝中斗争的风口浪尖,一个不慎,就是全盘皆输!满门抄斩!”
父亲一脸严肃,眉毛中间皱成了一个“川“字,双鬓已染上微白,脸上也布满细纹,沈璃韵突然觉得父亲看起来那么苍老又谨小慎微,显得那么迷茫无助。
她看着父亲嘴巴一张一合,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得淡淡颔首应了父亲,回说早些回房休息。
父亲会说什么呢?家里的事,他从来就不会和自己言明。从小,父亲便是全家的权威所在。父亲是威严的,说一不二的,甚至是有些专断的。母亲过世后几年,她也试着与父亲沟通,将心中的疑虑说与父亲听,但是都被他否定了。
直到她十六岁,左丞相的大公子随军驻守燕州,无意间在街上遇到她,便私下上门求亲。以沈家的身份,左丞相的大公子怎么可能赢取她做正室呢?不过是纳妾罢了。
她害怕极了,不想离开燕州,不想把下半生又葬送在另外一个幽深的庭院里,不想像几个姨娘那样,和几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她跪在庭院里苦苦哀求,那晚雨好大,晚膳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便是雷声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她从小没有什么事求过父亲,母亲死后和父亲就更疏远。她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跪在父亲书房的门口,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玉兔子,期盼父亲能收回成命,不要把她嫁到京城。
书房内,四姨娘刚刚捧了一碗莲子茶进去,屋内传来言笑晏晏,而窗外,瘦小的她几乎要卷缩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看着书房门,期盼父亲能推门走出来。
最终,她是在自己小阁楼的房间内醒来的,床边摆着一副淡黄色衣裙,采月和祥云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她最终还是乖顺的穿好了衣裙,如父亲所愿,出席了宴会---她没有反抗的资本。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一日大雨中的绝望,她仍铭记在心。大雨不光浇在她的身上,也浇的她同体生寒,为这般冷血的父亲,也为这般冷血的沈家。
外人只见沈小姐貌若天仙,幽韵撩人,又怎懂得,生在富贵人家不为人知的悲苦…
思绪胡乱飘着,眼泪不自觉地沿着眼角滑落。
翌日,日上三竿,沈家最尊贵的客房外面,两个小厮有点儿着急——都快中午了,里面那位主儿什么时候起来啊?不会这么一天都耗在这儿吧?
眼看长廊这边来了个好说话的——五小姐沈璃韵——两个小厮忙上前去说了。
“啊?都要晌午了还未起床?”采月张大了嘴巴:“看来昨天真的醉的不轻啊…”
他可是当着采月和斧头的面…
沈璃韵脸上不自在起来,佯装咳了一声,吩咐两个小厮各自去忙,采月去喊斧头来,自己就在正对门口的长廊边坐下等着。
几人刚得令离开,那门便开了。
沈璃韵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正午的阳光洒在来人身上,不得不说,这个黄锦觅,俊秀的有些过分,一双桃花眼又总是似笑非笑地,看得人十分火大。
只见他一身白衣,推门而出,衣袂随着他的步子一摆一摆,干净地不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是没有别的颜色衣服么?
“小韵?”黄锦觅笑笑,几步已经跨到沈璃韵跟前。
这两个字由他嘴里说出,不免又惹得沈璃韵一抖,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黄公子,不要太厚颜无耻好不好?现在就我们两个,有必要叫得那么熟稔么?”
“哦?”他挑了挑眉毛,嘴角依然上扬着,看着面前的沈璃韵,心情似乎不错。
沈璃韵只得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父亲和大哥今日要去谈生意,吩咐我来招待你。”
“好!”他立刻应道:“怎么招待?”
还能怎么招待?吃饭、逛一下沈府院子——这不正是他期盼的么?沈璃韵白他一眼。
采月去后面喊了斧头,从长廊的一头快步走来。
“小姐,午膳已经备好啦,”
她微微长吁一口气,转身便走。
黄锦觅好笑地跟在她身后—紧张什么呢?
一顿饭吃得沈璃韵十分的梗咽,倒不是厨子的手艺退步了,而是对面的黄锦觅实在是太奇怪了!
总是夹菜给自己,像他才是主人似的,还时不时地停下来一脸深情地凝视自己,那对桃花眼,电力十足,在这水深火热的情形之下,叫她还如何能吃得下?!
一旁的采月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黄公子,你不好好吃饭,是打算拿我们家小姐当菜呢?
无奈黄锦觅一直不抬眼看她,也没什么发作的机会,只得死死瞪着站在旁边的斧头。
沈璃韵到底是忍不住了,昨晚的行径,加上今日的表现,黄锦觅是不是有点入戏太深了?不要偏离主题好么?
她遣散了门口的一众仆人,又令采月带斧头下去了,方才甩了筷子,怒视着黄锦觅。
他也不恼,慢悠悠地放了筷子,坐直上身,好整以暇地回望他。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了口:“黄公子,这阵没有其他人,我们也不必兜圈子了,密函你找到没有我并不关心,但是请你尽快履行你的承诺。”
“呵。”他还是那么清淡的口气,沈璃韵却觉得晚上看见的那个,漫不经心略显狂妄的黄锦觅又回来了,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沈小姐,”他一字一顿,“以你现在的处境,就算我告诉了你,你有可能脱离沈家去找么?”
“我们当初约定好,只要你能来沈家看一看,便告诉我母亲的下落,至于我如何寻找,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
“沈小姐倒是分的清楚。”他微微眯了眼,有一丝轻蔑到“不过你考虑过没有,为何我一个外人都查得到你母亲未死的消息,难道你爹这个枕边人竟然毫不知情?若是你去找,能瞒过沈逸安的几率有多大?”
他看着她皱起的眉,一双杏眼也露出了迷茫的颜色,口气中依旧不减严厉:“若是被你爹知道你的行动,依他的铁血手腕,还会让你像现在这么自在?”
黄锦觅说的不无道理,可她还是不甘示弱,抿了抿嘴,说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闻言,他略一皱眉,继而说道:“我是有更好的办法,至于沈小姐做何取舍,黄某也不便干涉。”
她困惑地抬头看她,此时两人距离极近,他看着她一双黛眉微蹙,杏眼里似含烟波,一对樱桃小口红的似要滴出水来,再配上如凝脂般的肌肤,说赏心悦目都显得词不达意。
偏偏沈璃韵却没一点自觉,毫不避讳地紧紧凝视着他的双眼,全神贯注地期待着他的回答,更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他不自在地后退一小步,才回道:“沈小姐,我愿意陪你一同去找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