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轩三人赶至秋夷行宫之时,已是宫灯篝火闪动,诸妃伺拥着皇帝坐在大殿前的高台上,台下空地上起两行长长的宴席,皇室成员曦京显贵们早已依次列坐,宫女太监小厮丫头们在后排齐齐伺候着,丝竹隐隐,觥筹交错,酒肉飘香,好一个盛宴!
“……安王殿下,获獾猪两只,野貂五只,野雉八只;”高公公正扯着那特色鸭公嗓在念唱男儿们的捕获,“宁王殿下,获猞猁六只,狍子四只,麒麟一只……”念唱到此处,席间突然喧哗,众人高呼称赞,承轩和明朗趁机寻着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兮禾忍着那扭伤,亦随着承轩坐在了一边。
刚坐定,便看到那只似鹿非鹿的走兽被人牵了上来,红绸缠角,珠玉挂脖,云锦披身,金粉抹足,行走间环佩叮当,暗光闪动,四蹄过处,留下一串若隐若现的莲花影,在这朦胧夜色火光灯影中,款款行来,神兽范儿十足。
兮禾看向坐在旁边席上的宁王,这厮也不知从哪里寻来这麋鹿儿,一番倒腾收拾,到还煞有介事。却见他起身离座,走到那麋鹿儿边上,轻拍神兽背脊以示招呼,再转向父亲躬身行礼,朗声道来:
“儿臣侥幸觅到灵物,忝以恭祝父皇圣体安康,寿与天齐,我大曦国运昌盛,万世太平。”
又是一阵附和与欢呼声,兮禾耳尖,听清楚了太子爷那句被喧哗声浪掩盖的嘀咕:“自小就爱整这些争宠谄媚的花招子。”可是,有些时候有些场合,还真需要这样的花招子来锦上添花,粉饰太平,取悦龙心。
“好!好!灵物乍现,乃祥瑞之兆,大曦之福!”皇帝大喜,龙心有时候也是不难取悦的。承轩就是这点不好,自小就不如他二哥三哥嘴巧,一副我就是大爷我还讨好谁的脾气,在熙帝跟前不甚讨喜。
“祈儿,你那香包有何神奇,能引得麒麟来嗅。”明妃娘娘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众人早已看得呆了,又在心里不住地感谢娘娘问了他们想问又不好问的话,那麒麟先是向宁王靠过去,用口鼻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嗅了一通,后来锁定到佩在腰间的一个锦缎香囊袋子,便扭了脖子去舔嗅,估计又嫌这身姿别扭,索性四蹄一屈,跪到宁王跟前,仰着脖子去舔弄那香包。那温顺撒娇模样……难道这就是神兽认主的节奏吗?众人心惊,神兽要认了宁王殿下为主吗?……还好明妃娘娘英明,一语道破天机。
“母妃说的是这香包吗?”宁王一边欲拒还迎地躲闪着神兽的亲昵示好,一边解下香包,递给内侍,示意他呈上高台主座去,又一边轻描淡述地说到:“这还是月前,儿臣心仪一姑娘,借一方丝帕子聊表心意,那姑娘回赠于我的,儿臣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只觉得清香沁人,便日日佩着了,也没想到今日能引得麒麟如此。”
月前?月前您不是在跟太子抢明家孙女吗?这是明家孙女赠的?
“陛下,您看,这是……”明妃娘娘捏着那香包,欲言又止。
“爱妃直说无妨。”
“这是前些日子蜀地进贡的月华锦,这月华锦工艺新成,宫中也只得了一匹,当日遵陛下的旨意,赏赐给了回朝的太子。”明妃娘娘掌着内宫事宜,自然了如指掌。
兮禾开始头疼起来,遂想起那日跟太子怄气,便吩咐流苏裁了那月华锦做个香包,作为归还宁王衣物与丝怕的伴手礼,当时尚在病中,流苏做好拿来,她也不甚细看,便让给送了过去。哪料这月华锦仅此一匹!哪想这宁王拿这香包做文章!
宁王却跪下了,那番说辞情真意切,眼里水光盈盈:“请父皇和母妃们明鉴,儿臣心仪的正是东宫的兮禾姑娘,选妃当日儿臣便甚是苦恼,思虑四弟……四弟的感受……但儿臣与兮禾姑娘情谊相通,今日借这麒麟心愿,望父皇和四弟成全。儿臣自当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众人刚从那神兽认主的惊险中缓过来,不想又卷入一个宫帏情事的漩涡中,怪不得有人见到过兮禾姑娘从宁王马车里下来,怪不得那日百花宴上宁王将玉如意先递给东宫女史。那些个小心脏如何承受得起,席间虽是极力克制,但窃窃私语,已成燎原之势。但听得宁王一通发自肺腑的说道下来,却又觉得这到处沾花惹草的主,竟用麒麟心愿求娶一小小女史,倒是痴情难得。
对于皇子来说,屈尊追求一个非婢非妾的女史,那是风流韵事;对于凤兮禾,东宫里一个似婢似妾的女史,却跟宁王眉来眼去,那是私相授受,**宫帏。现在宁王不管不顾这些宫帏虚礼禁忌,求凤凰般求娶她,她还不知福吗?
兮禾却觉得心在下沉,身子也瘫了,仿佛掉入一个流沙陷阱里,一点点往下陷,那些流沙压得心口都快无法呼吸了,却没有人来拉她一把。眼前那人也没有,那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无甚反应,兮禾却觉得那侧脸和背影寒气逼人,那手里的酒盏承受着隐藏的怒气,仿佛随时都会砰的一声碎掉。
想要开口解释几句,却无从说起,说我那香包本是装了岩蔷薇和葫芦泻根进去,说的好听点那是婉绝之意,说得难得点那是打情骂俏,欲拒还迎!只消那月华锦,便是如山铁证!送了便是送了,再经宁王这么添油加醋,兮禾觉得自己瞬间取代明心颜,成了新任八卦第一女主角,且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了。
“难得祈儿如此痴心,兮禾,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甚是委屈,朕把你许给祈儿做侧妃,你可愿意?”高台上,皇帝和柳妃、明妃等商量了几句,便想起了问问这正主外侄女的意见。言下之意,你虽委屈了这么多年,现在抬举你做皇子侧妃,你还不谢恩?
兮禾脑中混乱的厉害,她平日里本就不是个善言之人,玲珑心计都藏在心里,又善于揣摸着他人的心思想事做事,这会子本想要否认辩驳拒绝,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却见宁王起身走过来,一直走到她跟前,伸手来牵她,那只伸到她眼前的手掌上,赫然一小节风干的断指!
那是段小五那只本来就只剩了半截的小指,兮禾认得,段天涯并不如他说的那般排行老五,他家世代单传,他爹就他一跟独苗。他子承父业,承了朱雀使者之时,断半截左手小五指以明志,“段小五”是他依此给自己起的诨名罢了。这杀千刀的宁王,先前挖了个陷阱,让她掉进去,现在又拿段小五要挟,不许她爬上来。
兮禾心乱如麻,本能地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兮禾听凭太子殿下做主。”承轩那般知我护我,他不会同意的,心中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谁知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崩塌了,只听得承轩一字一字地说,说的咬牙切齿,听得挖心刻骨:
“既然他俩你情我愿,儿臣听凭父皇做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