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乾三年,熙帝大婚亲政,寝殿里一司寝宫女却怀上了龙裔,熙帝欣喜他的第一个孩儿,顾虑后宫心计,便将宫女置于凤仪宫,命皇后照看。彼时凤皇后刚入主椒房殿,本是极恼这媚上惑主的宫女,却又须得端着个母仪天下的大度皇后样,便由得那宫女怀胎十月产下龙子,宫里相传那日宫女遭遇难产,太医来禀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皇后便主张弃大保小,于是这孩儿生下来便没了母亲,自当由皇后收养,熙帝取名承穆。这时宫人们才恍然大悟,凤皇后精通药理,那难产怕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吧。皇后抚养这大皇子至三岁,便得了承轩,甚是宠爱,后来凤家兵败获罪,熙帝为宽皇后心,反倒立了一岁的承轩为储君,这大皇子便这么被晾在一边,爹不疼娘不爱地孤独生长着,没少受冷眼委屈。长至十二,便自请出宫开府,待边疆历练闯荡几年回来,已是出落得英武骁勇,已具独档一面之大将风范。遂获封安王,并掌外皇城九门戍卫,前年又娶了御史家的千金为王妃。
昨夜里假山外那声“阿穆”,想来就是这位安王殿下了,那“浅浅”是谁?得今上宠爱,又是新进宫的,只有梅才人一个,梅才人芳名什么来着,是了,叫清浅,梅清浅。还有那孩儿什么的,莫不是两人早已春风一度或者几度,浅浅已经珠胎暗结,皇帝带了顶绿帽子?只不过没听说宫里的梅才人有身孕啊,也许还在算计这时间差?
兮禾立在栖霞殿的廊下,将昨夜的事连同它的前世今生都思索了一遍,方见承轩出来,金玉束发,腰封广袖,衬得那芝兰般的容颜,越发的清贵无比,这孩子……真养眼。兮禾寻着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看过去,才觉得方才是自己花了眼,怎地就看出清贵了呢,那眼神……
那分明是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眼神。待那人行至自己身侧,略倾身,正经严肃地低声说了句:“手感不错”,便往外走了。
兮禾便觉得脑袋都炸了,想要脸红心跳,可这广庭之下,容不得小女史放肆,今日要去青云书院拜访太傅,门外人马车队候着呢。当下正了心思,快步跟上。
太傅大人出身千语山,千语山是一座受四国敬仰的高山,地处南曦、东桑和北辰三国之交界处,不受四国皇室控制,但享四国贵族供奉。山上有听音阁与净心湖。听音阁尽藏世间经史典籍、战争术略、天文地理、草药医理,武功剑艺、奇门盾术、五行八卦之精华,净心湖广纳四国之能人异士、鸿儒大家,称净心湖长老。
四国子弟,不论贵族平民,不论男女老少,只需年满十岁,都可入山求学,只是入山前需得经过长老阵的考核,据说每年暮春,成千上万的四国孩儿们纷纷奔赴千语山应考,但入选率为百分之一,却造成了千语山下一派商业繁华,茶肆酒馆,客栈食坊,文房四宝,服饰成衣,吃穿住行,玩乐把式,应有尽有。那些百里挑一的学子们入得山门,先在半山楼学习,优秀者方能入山顶听音阁,而进了阁的还需得年年比拼测试,成绩前三名的方能出阁,而能从听音阁出来下得山门的弟子,那便是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侃得大山、写得奏章的精英人才,四国都争抢的香饽饽,四国平民子弟,皆以千语山为龙门跳板,四国贵族豪家,也都以入千语山为荣。
昭宁长公主早年便是千语山弟子,十岁入山,十五岁出阁,后在曦京仿制千语山建青云书院,广招天下学子,一时传为佳话。凤皇后凤宛宁也是在千语山研习过草药医理的,只是还未入阁就出了闺阁嫁了皇帝而已。据说现在东桑那位比承轩小两岁的少年女帝今年也进了听音阁;北辰那个垂帘听政的萧太后娘家里有个叫萧燕楼的青年才俊,也是个千语山上横着走的;昨晚缺席家宴的三皇子平王殿下就一心想入阁,但现在还在奋斗中。
傅青竹便是典型性千语山精英。十二岁入山,十八岁以第一名的成绩出听音阁,随后游历四国,弱冠之年出任青云书院山长,同年熙帝请之为太子太傅。太子十二岁开东府,正式开启了作为储君的人生模式和孤独生活,每日里学堂听讲、朝堂听政、幕府听谏,太傅大人便是他一路行来的精神导师和指路明灯。承轩对这位只比自己长了八岁的老师是极为敬重的,兮禾却不尽然,早些年,在兮禾眼里,太傅大人是可以追求的,兮禾十三岁初见太傅,情窦初开,随即便利用女史之便,每日里在这师徒二人的身边尽情怒放,倾尽一颗热烈纯粹的豆蔻少女心恣意地追求着这位谪仙般的男子,期盼他能回眸一眼。也不知怎么,正主愣是不接招,旁边那位小主却回眸了,回的确是眼刀和剑语:
“凤兮禾,收起你那狐媚子样,你要是再敢勾引我的老师,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扫地出门。”
当时兮禾心想,你若把我扫地出门,我还真是……无家可归呢,罢了,还是抱好太子爷这只大腿吧。遂收了心思,只是远观而不再亵玩了。
“大人,阿瑶此番前来,是想请您给这雪狐起个名儿,这是太子哥哥特地从西疆寻来送给我的,我昨夜想了一宿,也没觅到一个好名字,您国士无双,给点个睛吧。”
来到青云书院后山,入了太傅大人的清幽修竹林,远远便瞧见林间空地上,谪仙在煮茶,瑶光娇憨地坐在谪仙对面,湖蓝长裙铺地,裙袂上伏着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那画面,让人恍惚误入仙境。
兮禾却不觉得这是仙境,到像穿越,仿佛回到几年前那日,流苏用芸豆和香草碾泥做馅,做了款新式的酥皮糕点,软香酥脆,很是可口。兮禾便献宝似的盛了去给太傅,以请名之义行讨好之事,那时的谪仙浅尝了半口,沉吟片刻,说道:“芸豆做的么,叫白云酥,行吗?”那温柔的语气把兮禾差点给融化了。兮禾心想是不是大计将成也,但随后便觉察出这朵温柔祥云不是来罩她的,只见太傅大人目光闪烁,嘴角春风,有点花痴——兮禾当时的确就是这么大逆不道地想的,显然是这芸豆糕点触及了他心里的某处柔软。静等这神游太君回神后,他却顺手拿起桌上戒尺,轻点上兮禾的头,敛神说道:“你也别成天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多读点书多长点记性,看我也教出一个凤凰儿来。”其实后来,兮禾隐约咂出了太傅心尖上那柔软是什么,昭宁长公主闺名云熙,喜白色,还有个乳名叫“芸豆”(这乳名也来得有趣,据说当时襁褓里的小公主哭闹不停,怎么也哄不住,后来乳娘才发现原来襁褓里夹了颗芸豆,硌了公主的背,先帝知晓后笑说,真是天生的金枝玉叶,遂称她芸豆公主)。
这瑶光公主也真是同好,连追太傅的伎俩都跟我同出一撤,只是这未来天子帝师,国之重器,岂容你一跋扈公主给糟蹋了。兮禾有点使坏地启动她那非凡的想象力,看那小狐狸这般伏在瑶光身上,像极了蓝天里的一抹白云,太傅大人该不会也给这小团子起名叫白云酥吧?或者芸豆?
“叫佛狸吧,佛陀的佛,狐狸的狸,殿下以为如何?”看来太傅是放下心中那抹白云了。
“狐狸,佛狸,以“佛”去“狐”,真是妙哉!就是它了,谢过大人。”瑶光也看到了太子和兮禾,知趣地抱起她的阿狸,起身,寒暄,乖巧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