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忆卿面目顿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颤抖着嗓子
“是你?怎么会是你?你就是炏烖!?”
炏烖一边将红衣披上,一边步步紧逼,从容不迫,
“正是我了!”
吕忆卿退至边缘,煞白的脸上玉粉珠汗似薄冰凝敷,一纱火光朦胧眼帘,却怎一副冷艳无双!深深怔望眼前英伟的男子,邪笑的面容诡异难测,却是平静,深邃的眼眸似望不到底的井,却是清澈,和想象中凶神恶煞的炏烖简直不可同语而言!摇头碎念
“怎么会?怎么可能。。”
名唤炏烖的男子递过一帕红锦
“擦擦汗吧。”
这全完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她一时间缓不过神来,空气仿佛也被这炎火蒸发殆尽,就连呼吸都如此困难,可是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却是剧烈,脑海中反复的问着自己
“他就是炏烖,他就是炏烖,这下该如何是好!”
炏烖看她惊慌,却也没有退步,似笑非笑的问,
“姑娘,是来叙旧的呢?还是来偷灷的呢?”
吕忆卿心脏咯噔一停,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但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就是先前偷灷的计划本来成功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而现在是完全没有可能了!炏烖见她沉思般失神,香汗淋漓,举起红锦为她轻轻擦拭。她紧张非常,身子微颤不止,眨眨眼,心想
“生死由命,既然躲不过,做多挣扎也是无用。”
于是有些难堪,有些无奈,有些坦然道
“我,我是来偷灷的!”
炏烖毫不意外的神态,贴近她的耳畔,低问
“那姑娘觉得能偷到吗?”
这暧昧微醺,温柔如絮的问语,难道是死神在唱唤吗?
她本能的向后退,回看一惊,确是无路,只能努力镇定怎么也收不拢的心绪,
“不能!”
不管语气听来有多平静,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无奈和不甘却是真的。炏烖微微点头,
“那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我不冒这个险,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置身火海险难之中。”
她含情激昂直面他凌厉的眼光,他挺胸纳闷
“我真是不懂,你们为何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宁愿舍命相博?”
她也挺起胸膛,轻蔑回到
“因为我们是人,有好生之心,哼~岂是你这妖物所懂?”
说罢,扭开头去,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姿态,炏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举到半空,眼中怒火熊熊,
“妖物?哼!天生这般,你以为是我能选择的吗?”
突然吕忆卿松开了试图挣扎的双手,炏烖含泪看她,同样含泪的眼,
“她是有多少哀怨,多少遗憾?为何不再挣扎?认命了么?”
再用一点力就可了结了这个出言不逊的女子,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怎的竟狠不下心来。将她摔在地上,黯然自叹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和你一样,”
挥袖一悦,眼光烁亮
“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享尽这人世间的快活!”
吕忆卿捂着喉咙咳嗽不停,缓了许久,小声却那么肯定的语气
“可是做一个平凡人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快活!”
她瘫坐石上,沉吟一笑,难抑愤恨的说
“人,比之天地,沧海一粟,比之岁月,白驹过隙吧,蝼蚁草芥之流,本就奈何不了谁?本就不受上天怜悯的一生,还要不断的,不断的失去,至死不休的失去!”
炏烖低目,辩驳般
“它从不怜悯谁,但至少一生中总有过快乐吧?”
“快乐?”
她泛起微笑,回忆如浪,一层一叠。仲夏的时候,躺在娘亲的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下雨的时候,有人为自己挡风挡雨。危难的时候,像幽灵般守护自己的男子,在众里寻他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个人。。。一生中最珍贵,最美的一幕幕,美如三月烟花,美得不舍放手,美得可以不经意就忘记了它的短暂。
沉痛却无声
“可是快乐,所有的快乐终将变成遗憾!死亡,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将所有的快乐冲刷得一干二净!到头来,连片刻铭心的回忆都带不走!”
“这不是正好吗?死亡终结了遗憾,终结了痛苦。解脱,不就是所有被轮回束缚的人想要的结果吗?”
吕忆卿不屑一笑
“轮回之后呢?再痛苦一遭?”
炏烖一震,微虚着眸子,沉默了片刻
“起码它曾经快乐过。。”
她不敢苟同般的说
“如果让我选,我宁愿长生,只有长生才能让所有美丽的瞬间真正永恒,拥有永恒便不再会有失去,会有遗憾。”
他冷冷哼道,
“长生?哼哼,拿我来说吧,我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到底还要活多少年?是不是非要等到天地苍老的那一天才能一死?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我不记得,我只记得从我降生的那刻起就是不停的杀戮杀戮杀戮。。。!未来的,剩下的也只会是杀戮吧?永恒的,杀戮。。”
他颤抖着嘴唇,仰视火光中的尘埃,自嘲一笑
“长生的寂寞是你等凡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她出神动容,想起了那个和朱雀以同等身份谈论的男子。
“他寂寞吗?”
“可是,自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我不再是寂寞的。”
炏烖突然笑着这样说,
“谁?”
眼光那样温柔,没有丝毫邪气却耐人寻味的望着铁链的尽头,
“还有谁?就是那个整天要和我拼命的女人!”
“朱雀!?”
他扶起吕忆卿坐在石椅上,就像先前的争锋对峙都过眼云烟般散去了一样,变出一桌的酒菜。吕忆卿受宠若惊
“他,怎的变得这么愉悦?”
他递过一杯酒,像个旧友
“来,我们喝一杯。”
吕忆卿也不忸怩,两人举杯碰饮。他忽而沉叹
“可惜,她心中始终还有个白虎,更何况她是跨不过神妖之界的。”
“白虎已经死了。”
“什么?”
炏烖震惊追问,
“怎么死的?”
她独自一饮,默然不语,炏烖挑眉探问
“是他?”
她仍然沉默,炏烖起身一叹,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找来个厉害的帮手,是要置我于死地?那个女人,恨我入骨了?”
喝了酒也解不得浑热一身,吕忆卿勉强挺直身体,
“昨夜你能飞到火革城,说明你的羽翼早已丰满,上天入地无人能挡!奇怪的是她并不知道此事。”
见他神色一动,继续道
“你是故意不让她知道的吧!目的,就是让她以为你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还有能力护佑火革城民,然后夜夜与你缠斗,你觉得这也是一种和她在一起的方式。你明明可以将火革城轻而易举就毁灭,却又不那么做,我想,你是怕若真的毁了火革城,或许你就再也见不到她,或者你就再无半点可能得到她的心。你如此的小心翼翼,可见,对她用情至深,用情至苦!”
炏烖神采逸扬,饮尽杯酒
“姑娘何时学会了穿心之术?”
吕忆卿浅窝一笑,心想机会来了!
“如今白虎已逝,她也没有什么可念想的了,如果你把灷还给她,或者不再为祸人间,也许你还可能得到她的心。”
他低眉叹息
“没用的,我曾试探过她,她说不论我做什么都偿还不了我造的孽!我与她注定是生死敌对,这一切都是定数。”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炏烖,在命运的面前也只是个弱小的角色,可悲可叹!
“看来这也行不通,怎么办?”
吕忆卿心中不停作想,
“没办法了,赌一赌吧!”
终是下定了决心,底气十足
“那倒不一定!”
“嗯?”
她靠近他,意味深长的问
“如果有人能改变这个定数呢?”
炏烖愕然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心想做个凡人吗?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炏烖惊诧,睁大眼盯着眼前呼吸急喘,脸色分明苍白的女子,突然哈哈大笑,又握拳敲打着额头,自笑几声,
“哼哼哼~你?你说你能变改命数?实现我的愿望?”
“嗯!”
吕忆卿肯定点头,身子有些微颤,
“好烫,怎么回事?感觉皮肤都要燃烧起来了。”
炏烖怀疑的思虑半刻,还是不忍大笑
“真是太可笑了,改命?太可笑了!”
她想要回话,张口唇上却裂出几道口子,炏烖惊疑
“你怎么了?”
一把将她的手攥住,
“怪不得,我就说你只是个凡人,居然能进得地心,受亡冥真火焚烧而不毁,原来你有神魄之壳护体。”
他放手
“是她让你来偷灷的?”
吕忆卿伸指往唇上一抹,迟疑点头,炏烖浓眉一紧,转身负手,缓缓道
“她让你来偷灷,为什么只把神魄之壳给你,神魄之精呢?她难道不知道神魄不完整的话,你来地心就等于是送死吗?”
他心中更加疑虑
“她,为何如此行事?”
吕忆卿仰头惊讶
“你说什么?此话何意?”
炏烖没有解释,只是冷冷相告
“你我相识一场,这一次我就当你是来叙旧的,快走吧。”
吕忆卿一顿,心中盘算
“怎么突然让我走?就快打动他了,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啊!管他什么神魄之壳还是之精的,一定要说服他才行。”
“你!”
马上改口
“炏烖,我真的可以替你改命,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炏烖心想
“居然敢跟我谈条件,难道她真有如此本事?不妨听她一说。”
“什么条件?”
吕忆卿拱手说道
“把我葬在西海,我娘亲的墓旁。”
炏烖呆震,
“葬在西海?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将灷双手奉上呢。”
“听说灷是无古之火,能烧魂焚魄,我想这亡冥真火就是灷火烧出来的吧。”
他重重点头
“不错,你想偷的灷就在火浆之中。”
“我的确想要灷,可我自知此刻已经难以应付这亡冥真火,就算你双手奉上,我也没有命把它带出去。更何况你若成了凡人,就算手上有灷,对火革万民也不再是威胁了。”
她是这样淡然,无畏生死了吗?
“你就不怕我恶性难移?”
吕忆卿倒是无谓
“我相信你,”
“凭什么?”
“不凭什么,凭直觉。”
“直觉?你把苍生万物的生死赌注在自己的直觉上?若是你赢了便是万幸,若是输了呢?”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说话,那我一定不是在和一具行尸走肉做这个交易吧?”
他震颤,她微扬脸庞,火光跳跃,那样毅然,
“这个交易你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不!你若答应,这个交易是我占了便宜!”
炏烖直直盯着她看了片刻,还是犹豫。
吕忆卿颤抖的手端起酒来敬他
“怎么?你驰骋千万年,难道还怕我骗你不成?若我骗你的话,你大可当场杀了我,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我。更何况我不知道我一个弱质女流对你能有什么威胁?”
这招果然奏效,炏烖接过酒去,一饮而尽,竖起双指
“好,我炏烖对天起誓,若你能让我如愿以偿,便绝不再为祸天下,若违此誓,活该受尽长生之苦!”
“那明日子夜之时我在火革城最高的山上等你。”
他疑惑
“为何?”
“我需要月光佐助我行改命之法。”
“我是问为何要在明日,而不是今夜?”
“因为。。因为。。”
不知为何却回答不上来,
“不知道,也许是想多苟活一日吧。”
她起身准备离去,
“对了,今晚你可否给火革城一个安逸?”
炏烖转目一想明白了她的用意,
“好。。”
她的背景好生凄凉。。。
“姑娘且慢!”
他突然重声唤到,她回转头来,玉容红得通透,强忍着真火焚烧的痛苦。
“不知现在姑娘可明了你心中所想?”
她一顿,半天不说话,走上铁链,又向下看了一眼,
“也许到死的那一刻,就会明白了吧!”
炏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僵硬颤抖的身影如灰烬一般,消融在熠熠红光中。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