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一路回到刑平所住院房,还在低声议论适才发生的怪事,才经过刑平房门,那门哗一下便打开了,只见刑平站在那里烦道:“不是说了去拿糕点么?怎去了这般久,敢情你俩个吃饱了,让爷我白饿着。”说着又伸脚踢过去,竖儿却机灵一闪躲过去,这脚正踢在扁儿提着的食盒上,扁儿冷不防这一脚踢来手便一松,食盒一下砸到地上,点心全滚了出来。
竖儿急道:“少爷,瞧瞧,这些点心我俩可一个没敢偷吃,现下可好了,谁也吃不着。”说着也不管刑平跟他直瞪眼,只气鼓着腮帮转身回偏房去拿扫帚。
刑平本是一个人烦了正找缘由撒气,见竖儿转身走了,便指着扁儿道:“你瞧他那高傲样子,倒像是做了我的主家,平日里你都是怎么教他的?若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主人,便早点打发出去,省得心烦。”
那边竖儿听到了,登时便气哭了,回头直道:“出去便出去,也不管是谁半夜里要人端吃端喝,更不管是谁平日里找我做替死鬼,挨了多少回打,这一出去我也省心了。”说着把偏房的木门使劲一摔,自己扑在床头呜呜哭起来。
刑平见他这样闹,脸上亦挂不住了,牙一咬,道:“罢了,罢了,我这便给爷爷写封信,索了你的身契给你,你便从此出了我刑家,算是我偿你的,可好?”说着便叫扁儿去研墨。
扁儿不曾想竟闹成这样,不由也急了,忙劝道:“少爷这说的哪里话,我与竖儿生是刑家仆,死是刑家鬼,少爷岂有不知之理?那小子就是嘴损了些,何必与他计较这些?若是这般便赶他出去,岂不是逼他羞死?只便看在从小伺候少爷的面上,饶他这回,等明儿我定好好罚他。”
刑平本也非真心要撵竖儿走,正想找个台阶下,见扁儿这样说,顺势便道:“那便看在你面上,你好好管束他,别让旁人笑话咱刑家尊卑不分。”
扁儿忙道:“是了,是了,我记住了。我这就过去训他几句,好教他知道少爷的苦心。”说着便赶紧过去,对竖儿又哄又骗的,才令他渐渐止住悲泣。
刑平在门外,见竖儿竟哭了这般久,心知刚才的气话已伤了他心,便有些愧疚,又想着才发了火不便直进去安抚他,只得在门口来回度了几步,假装咳嗽几声,道:“闹了这么会,我是真饿了,可还有点心与我吃些?”
扁儿忙回道:“房里已是没有了,我俩这便去厨房再拿些来。”说着拉着竖儿要走,竖儿却直摇头,对扁儿说道:“这乌漆抹黑的夜,那桃林里还有鬼魂出没,我是真不敢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扁儿尚未说话,刑平便奇道:“什么桃林鬼魂,这柯家行馆里难道还养着小鬼?”
扁儿便把经过说了一遍,刑平更是好奇,忙道:“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快带我去看看。”
竖儿听了吓一跳,直道:“可别去,那些鬼魂若是缠上咱们可怎么办?便是现在打死我,我也断不再出这院门半步。”说完竟直钻入床内,双手蒙上了被子,任扁儿怎么拍打拉拽也不出来。
这扁儿虽刚才惊吓过,但他素来胆大心细,等回过神来越觉得这其中颇是古怪,本也有心等以后探问柯府下人一番,现在听刑平执意要去探查,便也勾起内心那股子冲动,眼见实在拉不动竖儿,心一横,道:“也罢,那便我陪少爷去,你可在这房内守好了。刚才任主事言明老爷已回来,你可仔细着点,若老爷差人来问少爷安睡否,你好去回话。”
刑平听得父亲已回来,犹豫一下,仍抵不过好奇心盛,道:“我们速去速回便是。”
竖儿只管捂在被子里,闷着声音道:“知道了,知道了。”
当下扁儿点了一盏小灯,取出自家带来的琉璃灯笼罩子盖上,用手提了,又顺手多拿了几截短烛放入怀中备着,便引着刑平,往桃林那边去。
约摸着走到岔口那里,扁儿伏低了身用灯笼在地面上细细瞧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小道说道:“便是这儿进去的,适才我俩帮着柯家下人在这儿拣食来着,这地上还留着这些残渍。”
刑平顺着这小道往林里望去,此时天上云层已稀了些,但这林中树影叠叠,比身处的这岔道口黑了许多,一眼也望不到什么动静,便道:“咱们沿着这条小道进去瞧瞧。”说着拉过灯笼便往里面钻,扁儿一把拉住他,道:“少爷且听我说一句,适才虽慌乱而逃,但细细回想起来,这条小道倒没甚古怪处,反是那边,我甚觉得奇怪。”边说边指向另一条小径,略有所思道:“因地动时突现光亮,那任主事便急奔而去,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锦布颠落之语,我借着光亮看到桃林那一面似是一个水塘,塘中是座奇特的塔屋,这条小径看方向应该是往那边去的”,话未说完,刑平便拉他直往前走,道:“那便去这条小道看个究竟。”
两人沿这条小径一路拐至了花丛,又绕过花墙,来到水塘边,刑平因天黑,只看到似乎是有桥有屋,扁儿却因之前光亮下看到了溪中有座树塔,便引着刑平在塘边寻了过去。
不多时便寻着路上了竹桥,到了塔前的石碑处,两人抬起灯笼凑在石碑处瞧了好一会,刑平才认出这是“止溪”二字,笑道:“看这名字,此处应是一处赏玩水景的别院,何以这般荒废,这晚间连一个留守的人也没有。”
扁儿往石碑后瞧了瞧,因这亭子四周空道本是树藤缠绕而成,白日景致倒是真好,只是眼下只一盏小灯笼照明,这两人又从未来过此处,四周真是一片黑,也不知道是什么路,便往笼中的烛盏上多挂了两截蜡烛,上上下下缓缓照过,这才瞧清眼前是一条一人多高的狭小通道,道两边和顶上都是树蔓。
刑平道:“你说这边曾发出光亮,估计是屋里有人点亮了火烛,眼下瞧这地方也不像有人居住,便进去看看也无妨,兴许有大些的烛台可照亮这里。”说着拿过灯笼便直往里走进去,扁儿也忙跟在后面。
刑平在前走着,边伸手摸着树藤边往前举灯四探,却不料这亭子整个是树干相依而成,地上有不少盘错的枝干,没走几步便被绊个踉跄,人往边上一倒,手中灯笼一下甩将起来,笼中烛火不住摇晃。
刑平忙站住了想先稳好了灯笼,却冷不防听到“哎呀”一声,身后的扁儿也被绊了一下,直往他倒来,偏他又突然站着,二人都闪避不及,异口同声一句“啊”,全摔到地上。
刑平手中的琉璃灯笼翻倒了滚到了一边,这灯笼本可防风防火,却因被扁儿多挂了两截蜡烛,烛火过盛,又被这般一甩一颠一翻一滚,火烛竟跌了出来,这亭堂虽是在水塘中,但地久年长又不着人修缮,地面其实便是多年的干枝枯叶累积而成,即便是春季闷潮,也是易燃,这烟火一下子便冒起来。
二人手慌脚乱忙爬将过去,又一时不及细想,随手抓起身周事物便投盖过去,却是往火中又扔了不少干叶细枝,二人只见到火苗被压盖下去,又扔了好多树叶树枝,心以为便熄了,总算松一口气,跌坐在边上抱怨。没曾想这把火捂得更旺了,不多时这烤枝的烟味浓浓漫出来,枝叶上的潮气都熏干了,噼里啪啦就烧起来。
这下两人才真傻了眼,也不知该如何抢救了,扁儿连忙拉起刑平便想往外跑,刑平却叫着先把火扑灭,两人争执不下间这火却烧得更热闹了。
正着急,忽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一大波水直浇过来,登时把两人淋了个透心凉,两人身后的火也小了不少,接着又一大波水淋来,总算把火给灭了,这下两人里外全被浇透了,湿漉漉呆立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觉得脚踩的地面在缓缓晃动,似是地下有什么物件在拉扯转动,扁儿一下记起,直叫道:“地动了,”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嘶哑声道:“快走。”
这两人只觉得腰中一紧,两个身子便如栓粽子般被拉在一起,接着被一股大力扯住了直往外飞出去。因在半空中只见前面一团白茫茫的物件在飞舞,扁儿以为真是鬼魂现身,吓得只闭紧了双眼,刑平却摸到了自己腰上是被系上了一根白带,他幼时便随着爷爷鉴赏宝物,已摸出这是一根极其罕见的秘银织带,这种银展性极佳,又有韧度,织成的甲胄可谓刀枪不入,自家刑府只藏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已是非常难得,不由奇异要织成这么长一根带子却从何得来。
两人被这带子直扯到桥上,那止溪堂突然一片光芒射来,两人这才看清这团白茫茫的物件却是一位全身白衣的女子,这女子脸上蒙着白纱,看不出相貌年纪,手中正握着那根秘银白带,因这光芒突然直射而来,眉目间的神情极是不舒服,两只眼睛也不由有些微闭。只见她手腕略抖,那根白带从刑平二人腰上松开,接着手往前一抖一松,那白带又直往堂中飞去,最后竟缓缓跌落在琉璃台上,不偏不倚正好盖住夜明珠,那光芒立时便暗下去许多。
刑平才想要开口询问,这女子突然又出手疾点二人哑穴,一手一个抓了两人后领,几个轻飘飘的起落,便蹿过了花墙,隐入了花树中,压低了两人身子,又连点几处大穴,这两人便像木偶一般趴在树下一动不动。
刑平耳听另一边道上人声喧哗,估摸着有不少人奔来,其中一个便有那任五,只听到他着急喊道:“止溪堂起火还了得?在哪?在哪?”便有一人回道:“适才小人出门去桃树下解手,这天虽黑,但熟门熟路也就没点灯,谁曾想解到一半竟看到溪堂的所在冒出了火光,小人一激灵这尿也缩回去,只管连忙喊人起来救火,小人这裤带还未及系上”,话未说完,另一人便抢着道:“是小人见他说有火,便赶忙去静轩禀告主事您的,您看小人连鞋子都没顾着穿上......”
只听那任五不耐烦打断二人,训斥道:“行了行了,快把你腰带系上,把你鞋子穿好,在亲家老爷面前成何体统?”那两个下人本以为能邀个功,却挨顿训,立时便耷拉着脑袋不敢再多嘴出声。
接着又听到父亲声音道:“事发紧急,小节不碍,只是这眼前并无火光,到底是哪里着了?”任五也忙跟着叱问道:“正是。这里一片静寂,哪来的火?莫不是你这小猴崽子梦游混说?除了你,可还有谁瞧着了?”四周突地一下变静,无人敢应声。
刑平听到父亲也被惊动而来,心里又一个打鼓,若是被他知道这祸又是自己闯的,不知会被怎么责打,正发着怵,突然觉得颈上抓住自己的手竟一下变紧,那指尖颤巍巍地已掐进肉里。
刑平这一痛便张了口,却一声也发不出来,心想这人一听到父亲说话就掐我,难道是我们刑家的仇家,这下可糟了,却如何想法脱身告知父亲,便挨一顿暴打,也好过丧命此处。这一念之下,便想着凝气冲穴,却一点劲使不出来,心下又懊悔,自己从小便不喜欢打打杀杀,于是多般逃脱练武,眼下被仇家制住,方知道武艺低微之害处,只是也来不及抱佛脚了。
刑平极力试了几次终只得放弃,只好在心中哀求老天爷有好生之德,别来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仇家,这条小命便还可望无虞。
才念及此,便听先前那人辩道:“小人绝没有胡说,小人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确是有火光,就是奇了怪了,怎地这会来了,又没有了......”说至后两句时声音渐小,似是不大确定起来,急得直跺脚。
刑平心想,当然没了,这火已被水给浇熄,这水多半便是这女子所浇,她有这等翻溪倒水的本事,又能凌空带人,这武功之高,只怕可与爹爹匹敌,何以从未听父亲提过这号人物?
只听父亲声音道:“不管是真看到还是假看到,既已来此,我们便四下搜索一番,看有无异样,若是有贼人惦记着贵府那颗明珠,不意遗下火种,总要寻出才安心。”说完又听到他吩咐四大金刚道:“你们四人各领一队门徒帮着任主事把这止溪水塘方圆全都查遍。若有何疑处立时便来报我。”
一听此话,刑平立时便感到颈上那手指又加重了不少劲,似是这女子打算立时便下杀手好脱身离去,心里好生着急,可作不得声,又只能求老天爷开恩。
却听任五道:“不可,不可,多谢亲家老爷好意,这本是小人辖下责任,适才惊扰您用饭已是万万过意不去,眼下天已过三更,不可再扰亲家老爷和诸位安歇,这儿由小人自处便可。”
刑平听了这话心里松一口气,谁想又听父亲说道:“这却是说的哪里的客气话,柯刑两家很快便就是一家人了,这点儿小忙又劳些什么神,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刑平听父亲执意要搜,才落下去的心又“噌”一下蹿到了嗓子口,却又听任五苦道:“此举实非与亲家老爷分生,因那止溪堂全是树藤缠绕而成,最不经火燎,是以建造这座水塘,得此胜景,老爷千叮万嘱,叫我好生看管,今夜却听这小子一句睡眼朦胧的混蛋话,这便惊动了许多人来,若明日传到少主那里,我这可怎生担待?”说至此,便听到先前报信的仆人“哎呦”一声,似是被人踢中哪里吃痛惊呼,一叫之下又急忙掩嘴。
只听任五又接着道:“再说即便现在四处搜去,这乌漆抹黑的,又少不了大点笼火,人一多便手脚杂乱,若一个不当心,反倒真点着了哪里,那岂不是反把亲家老爷的好心给伤了。依小人所见,眼前四下平静如常,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伙儿一切安好。”
刑平心中叫好,耳听父亲也不再强要出头,总算是肯带着四大金刚回静轩去了,任五也带着其他仆从离开,四周围又渐渐变得寂静下来,心想这女子现在已有脱身之机,必不会再为难我等这两个不会武功的弱人,等她走了我再和扁儿偷溜回房,今夜便如那任五所言一切安好。
谁知这女子又俯身良久,确信无人再来,便两手径直拎起刑平两人,头也不回往花树深处走进去,七绕八拐便穿过丛林,看样子极是熟悉行馆里的路径,不一会竟带着这两人跃过行馆后墙,一路急行至城门下,把这两人推进路边杂草丛中,暗中出手点倒守门众人,这才开了门,带着两人一起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