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当姚远、萧勇、蒲柳三个人汗流浃背、灰头土脑地站在荆明面前的时候，荆明依然有些走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完全想不到会有同学来家里看他，而且更令他感到纳闷的是，这三个人竟然能结伴而行。
“像个愣汉一样傻不拉几地站在那儿，你没见过我们？”萧勇冲着走神的荆明大声抱怨着，“不欢迎的话，我们就回去了。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荆明，荆明，你怎么了？”姚远上前两步边推搡边冲着荆明吆喝。
“哦……哦……”荆明这才回过神儿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尤其是欢迎姚远和蒲柳能来看我。至于其他的人不来也罢，来了还让人心烦。”
“你说什么，你小子再说一遍。”萧勇火气上来了，整个脖子憋得通红通红的。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荆明故意气着萧勇。
“不要说了，我回去了。就你家，我还不稀罕。”萧勇一脸怒气，转头就走。
“老大，你看——萧勇和我们俩一起来的，现在却要提前走了，这不太合适吧。其实吧，刚才都是你的不对，你应该向萧勇道歉。”蒲柳字斟句酌地对荆明说。
姚远用手扶了扶眼镜，望着荆明，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萧勇，你真的走了？”荆明冲着已经走下硷畔的萧勇问了一句，“要不，你也留下吧！”
“这可是你说的呀，我可没勉强你。”转眼间走下硷畔的萧勇又重新站在了荆明面前，“要不你采纳一下蒲柳的忠告，向我道歉一下，毕竟我是客人呀。再说了像我这么大肚量的人，只要你表现出来个姿态，我就免了。”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斗嘴了。刚一见面就开始，要是被左邻右舍听见，还真以为荆明家不欢迎客人呢。”姚远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四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相互环抱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一通玩笑开过后，姚远才仔细端详起荆明的家来：一线五孔的四明头薄壳石窑，窑面石全部是一寸四錾的“韭叶面”，白灰勾缝，浑然一体；围墙是用横石片插起来的，上面整整齐齐地盖着石板，墙头放着一溜盆栽的仙人掌；门楼上贴着“春夏秋冬四季旺，东西南北财广进”的瓷片对联，正中是两扇枣红色的兽首衔环铁皮大门；窑檐是用一色的青砖砌成；院墙外菜园的栅栏是用剥了皮的玉米秆扎成的，里面是花花绿绿的各种蔬菜；硷畔两株梨树上挂满了拳头般大小的青梨，整个硷畔都藏在梨树郁郁葱葱的绿荫中；硷塄坡下，牵牛花、波斯菊、蜀葵争相斗艳，引得蜜蜂蝴蝶在丛中呼朋引伴、翩跹起舞。
姚远三人被直接迎回到了中窑，窑洞里白灰裹过的墙壁白得发亮，窑掌正中贴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下面摆着一张席梦思大床，床上的铺盖垫得整整齐齐；脚地正中间是一张柏木茶几，后面是一套三人沙发，对面的油漆立柜顶上搁着两个****锁扣衣箱，旁边的写字台上摆着一台电视。一看这摆设，姚远就知道这是荆明家的待客室。
张罗着洗完脸之后，绿皮红瓤的大西瓜、香气馥郁的小甜瓜、青翠欲滴的夏苹果、红亮剔透的西红柿、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就端上桌来，荆明忙着给他们调台看电视、提壶泡茶水。不多时，猪肉臊子汤饸饹就满盘子满碗端了上来，水淋淋的小葱、绿铮铮的韭菜、嫩秧秧的芫荽、红汪汪的辣油、脆爽爽的酸菜放了满满一大盘，油盅盅、酱碗碗、醋壶壶、蒜碟碟、盐钵钵摆了一大堆，看了不由地让人胃口大开，食欲大增。
整整一上午都水米未进，姚远也顾不上客气，端起碗就大快朵颐起来。萧勇和蒲柳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吃饸饹的“嘶溜”声便满窑响了起来。黑水汗脸美美吃个三大碗之后，姚远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他把碗放在茶几上，正准备站起擦汗的时候，荆明母亲又端来满满一碗饸饹，准备向姚远碗里加，姚远连忙弯下腰双手护住碗，“姨姨，我吃饱了，不敢加了。”
“大小伙子，都饿了一上午，才吃这么点儿。”不由分说就拨开姚远的两只手，把满满一大碗饸饹连汤带水倒进姚远的碗里。姚远这下可头大了，他知道农村“追饭”的风俗习惯，一旦饭倒进碗里，是无论如何也得吃完。可现在自己吃得都弯不下腰，这满满的一碗饸饹，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抬起头，求救的眼光四下里瞅了瞅，看萧勇和蒲柳能不能帮他分担一点儿。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也不由地乐了：旁边的萧勇和蒲柳显然也是吃饱了，但是都被刚才追饭的情形吓住了，他们两个人此时都死死地抱住自己的碗，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荆明父亲还在一个劲地劝萧勇和蒲柳捞上再吃，可是他俩双手捂着碗，头摆得像个拨浪鼓。“爸，妈——他们都是我同学，也都不会客气，他们不吃肯定是吃饱了，你们也就不要为难他们了。”荆明见此情景，连忙出来打劝自己的父母，“姚远，你那碗吃不进去就别勉强，拿来倒给我，我还没吃饱呢。”
姚远有些不好意思，迟迟没有动作，旁边的萧勇等不及了，一把端起姚远的饭碗一滴不漏地扣进荆明的碗里，还边倒边嘟囔，“咱家兄弟，谁跟谁呢。”他的表现，引起了满桌子的笑声。
“娃娃们都吃饱了，那就收拾了吧。”荆明父亲对母亲吩咐，“一会儿叫老大把车开上到街上买几箱啤酒，你在准备上几个菜，晚上和这三个小后生喝上几杯。”
“叔，不要再麻烦了。”姚远连忙站起来劝阻，“我们都不会喝酒。”
“不要和叔叔客气，我们荆明酒量比我都大，你们会不喝酒？”荆明父亲用不容分辩的口气说，“刚吃过饭，让荆明带着你们先转一转，消化消化，晚上叔叔好好和你们这三个小后生战战。”
黄土高原八月的田野是极其迷人的，远方的千山万岭，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用惹眼的绿色装扮起来。大川道里，玉米已经一人多高，每一株都怀了一个到两个可爱的小绿棒；绿棒的顶端，都吐出了粉红的缨丝。山坡上，蔓豆、小豆，黄豆、土豆、都在开花，红、白、黄、蓝，点缀在无边无涯的绿色之间。庄稼大部分都刚锄过两遍，又因为不久前下了饱垧雨，因此地里没有显出旱象，湿润润，水淋淋，绿蓁蓁，看了真叫人愉快和舒坦。荆明四个人轻快地走着，年轻人那种热烈的血液在他们身上欢畅地激荡着。他们谈论着学校里的趣事，哈哈的笑声不时响起，传得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