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杨卓然哭了——伏在姚远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姚远的衬衣，冷冷的、湿湿的。姚远的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
自从认识杨卓然以来，姚远第一次见到她的泪水。在他的印象中，杨卓然始终是一袭黑色的装束、一副大不咧咧的样子、一脸灿烂的笑容……她怎么哭了？姚远心里有些纳闷。和杨卓然交往，姚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去年有段时间一到周末，萧勇就寻找各种理由邀请姚远一起出去玩，当时不光是姚远，宿舍中其他室友都觉得好奇，以前萧勇和姚远就像两股道上的马车，没有一点儿交集。反常必有妖，为此荆明、霍朗、郝爽还专门“拷问”过萧勇几次，萧勇也不知是真的没什么理由，还是嘴巴严实，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架不住萧勇的死缠烂打，有一次姚远实在是推脱不开，就答应和萧勇一起去。到了地方经过介绍，姚远才搞清楚这伙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是校散打队的，而真正想约他的就是混杂在这伙肌肉男中的杨卓然。先前萧勇不遗余力地招徕，都是杨卓然在背后搞得鬼，可怜的萧勇只不过是个抛头露面的小跑儿，难怪大家那么拷问，平时大嘴巴的萧勇愣是没有透露出一个字。
搞清楚具体状况之后，姚远生气了，非常生气，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矜持，没有一点儿羞愧？他厌恶杨卓然那副大不咧咧的样子，那满嘴的脏话粗话……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杨卓然竟然和一帮肌肉男摇骰子、划拳、喝酒、抽烟，天啊，这还是女孩子吗？第一次见面，杨卓然留个姚远的印象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杨卓然的所作所为不要说和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相比，就是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相比，也相差太远了，太远了……说相差十万八千里都是抬举她。在脑子里把杨卓然和女神想在一起，都是一种亵渎，天大的亵渎，如果说有人把刀架在姚远的脖子上非要他对两个人进行比较的话——那么大概就是两个人都是女生吧！
姚远呆不住了，一分钟也不想呆了，尽管聚会才刚刚开始。任凭萧勇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让姚远改变主意，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从那次以后，萧勇也自知理亏就再没有招揽姚远。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姚远几乎要把那次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让他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出现了——杨卓然竟然带着一帮肌肉男在教室门口堵住了他。杨卓然那天很嚣张，最起码在姚远看来，一个女孩子带人堵男生，真的是太过分、太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姚远那天也火了，他觉得这是杨卓然对自己赤裸裸的侮辱，他没有再退缩，恶狠狠地盯着杨卓然，问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杨卓然显然没有受到姚远情绪的影响，她面不改色地告诉姚远，她想和姚远交朋友，就看姚远敢不敢，有没有这个胆量。在旁边一帮肌肉男的鼓噪下，姚远豁出去了，他大声告诉杨卓然，你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我一个爷们怕什么，交朋友就交朋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答应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想到这里，看着伏在自己肩膀上啜泣的杨卓然，姚远的臂膀依然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
就这样姚远开始了和杨卓然交朋友的日子。他当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一切都由杨卓然安排，一切都是杨卓然说了算，他配合，他全力配合。
看电影，看，无所谓！
进舞厅，进，无所谓！
喝酒，喝，无所谓！
抽烟，抽，无所谓！
逛街，逛，无所谓!
……
反正都是杨卓然掏钱，反正都是杨卓然消费，反正自己的女神已经毕业，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我还怕什么，我还顾忌什么，姚远自我安慰。杨卓然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全盘照收。但是杨卓然好像也没什么新鲜的招数，每天的日子无非就是看电影、进舞厅、喝酒、抽烟、逛街……周而复始，来回循环。姚远完全摆出一副受之无愧、理所当然的样子，欣欣然地接受着杨卓然的一切安排。
杨卓然和姚远的异常高调，自然给所有的人创造了无穷的话题，激发了无数的想象。在那段时间，姚远绝对是班里所有人的话题谈论中心、目光聚焦中心，关于他和杨卓然之间的种种被富有想象力的同学们加工传播得声情并茂、如临其境。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姚远不急不躁、不做分辩、冷静异常，不知跌破了多少双好奇的眼镜。以至于后来当杨卓然每次叫姚远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变得熟视无睹，倒是一两天在教室门口见不到杨卓然，大家反而觉得稀奇。
其实和杨卓然的关系，姚远也说不清楚。说不熟悉吧，两个人几乎天天在一起；说熟悉吧，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想什么。有时姚远都觉得他俩在一起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可是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既然没有人相信，那还多费口舌干什么，向他们解释什么。有一次杨卓然无意中提到这个话题，姚远就这样原封不动地告诉她，没想到这次他俩倒是不谋而合……
杨卓然好像并没有要停止哭泣的迹象，依然伏在姚远的肩膀上，姚远无奈地抬起臂膀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苦笑了一下。
交往了大半年，姚远对杨卓然仍旧是一无所知。说她是好女孩吧，估计鬼也不会相信。说她是坏女孩吧，好像也不完全对，平时看她大不咧咧，进舞厅、看电影、喝酒、抽烟……好像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一个学生、一个女孩应该做的，但是她也并不像别人传得那样，都不知怀了多少次孕，打了多少次胎。姚远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舞厅跳舞时，一个混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触碰了杨卓然的胸部，她二话没说直接拿酒瓶就把那个混混的脑袋开了瓢……虽然平时杨卓然和散打队的同学是满嘴跑火车，脏话连篇，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拿男女关系的话题和她开玩笑。有一次大嘴巴的萧勇无意中说杨姐和姚远是天生的一对，就被杨卓然当场一个大背，直挺挺地摔在水泥地上，萧勇疼得半天站不起来……诸如此类的例子举不胜举。
当初杨卓然带着人堵在教室门口要和姚远交朋友，可是都交了大半年的朋友，至今他们连手都没有拉过一次，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姚远一脑子的疑惑，怎么就突然间趴在肩膀上哭开了，这还是杨卓然吗？还是那个一袭黑色装束、一副大不咧咧样子、一脸灿烂笑容的杨卓然吗？……
“姚远，明天我就毕业了。”杨卓然伏在姚远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姚远的衬衣，冷冷的、湿湿的。
“姚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不知道。”
“因为你像一个我曾经认识的人。”
“嗯——”姚远觉得两道冰凉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环起臂膀紧紧地抱住了杨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