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里，我被天上明月晃得总也睡不踏实，起身到庭院里，预备捞一桶井水上来解渴。
月色下，桃君颜正在练剑，落蕊将他白衣点上墨色梅妆。白色的剑光，白色的月华，白色的衣裳，这画面可以描成一幅泼墨景色。
见我正望着他，他将剑锋一收，眉眼比之井中波光更潋滟几分，向我走来，声音揉着绢细晚风：“今夜月色独好，你倒是幸运，没有错过。”
我有些遗憾，这样一幅写意墨色便这样被自己搅乱。“你也没错过，月下练剑，很有意趣。”我牵起袖子为他擦擦额上汗。
他看我的眼神晶莹着些许可堪让人融化的深情：“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同你一样。若不练剑，拿什么来保护你。不过这月下练剑，却是为了等你。我想，我此时练剑，你若睡不着，起身出门就可以见到我。”他将我停留在他额上的手牵住，落在唇边吻了吻，似乎不想干的一问，声音如天上朗月：“咱们何时成亲？那样我便可不这般辛苦。”
这句问话，风轻云淡，却字字敲打我的心上，溅起一圈涟漪。
我与他，兜兜转转、跌跌宕宕，终于可以走到这一步。从此连理，再不分离。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也没有多少玲珑的心思，生平做的最有意趣的一件事，便是当日折纸蝴蝶给光明。可是时至今日，我却觉得，三千彩纷色，不若眼前一袭白衣。
我曾经想象过，若是有朝一日，桃君颜向我求婚，我该作何反应。那时对他的心思藏藏掖掖，常常被自己这样的异想天开，弄的面红耳赤。那时我给自己设计的台词有许多许多，娇羞的、霸气的、呆板的，形形色色。如今成真，这些曾近的幻想却一个也没有用上。
我思量了一会儿，认真道：“不若现在吧。”
就现在，星月为媒，古井作证，晚风奏歌，落英为景。
他面上并没有许多惊异，反而是轻轻一笑，眉眼带着月华：“其实，我也是这样想。”
好像两个孩童家家酒，我与他在井边跪下，神色严肃庄重。一拜天地，我们对着朗朗明月一叩首。二拜高堂，我们对着探墙而来的那枝桃二叩首。夫妻交拜，从此我是他的妻。
这个仪式好似格外容易，不过是一个瞬间。原来在一起，这样简单，简单的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相爱比伤害，容易百倍不止，可是曾经却一次一次将自己推进深渊里，这到底是为何？
偶有秋蝉嗡鸣，夜色静好。他唤我：“娘子。”，声音里融着淡淡欢喜。
我想了想，回他：“夫君。”
他将我揽进怀里，有些气闷问我道：“为何还要想一想，才回答？”
我认真同他解释：“我在想，夫君、官人、老头子、孩儿他爹，哪个好听些。”
他笑起来，比画还好看。低头浅浅吻住我，趁着月色，我将他蝶翼般的睫毛，以及睫毛下深黑色的眼幕看个清楚，那里真的只有我。我终究是没忍住，伸出舌尖来，在他唇上轻轻****。
他好似有一瞬颤抖，眼中滴进一滴浓稠黑墨，忽而将手覆上我的后脑，将我的唇紧紧贴合他的唇，然后他用他灵巧的舌，勾住我的舌，缱绻缠绵。
我们在月色下长久拥吻，说实话，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无任何技巧可言。无论我用何样辞藻形容描述，其实际情况，就是你啃我，我啃你，仅此而已。不过即便是这样没有水平的吻，吻得久了也是很累。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坚持不下，我猜测他也一样。因为我们一同撤开唇，一齐直直向后仰去躺下，转过头对视着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他揶揄我：“晓得现实同话本子的差距了没有？”
我咂咂嘴，道：“话本里还说，举凡夫妻都要行房。从前在茅山时，我偷看二师叔的话本子，里面还有插图。”我捏了下巴回忆一番，中肯评价道：“姿态甚丑。”
我也不晓得为何我说完这话，他面上忽然浮起一片两片红霞来，一直蔓延的脖颈。我好似听见他在说话，那声音就像蚊虫哼唧，我需得竖了耳朵仔细着听，才听见，他说的是：“其实也有好看的姿态。”
我是个十分不耻下问的人，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什么姿态，说来听听。”
清冷月色将他面色衬得更加红粉一些。他一双点漆黑眸将我直直望尽眼里，我举了眼眸巴巴回望着他。也不晓得这样两厢对望多久，他突然覆身倾在我身上，又一个悠长缠绵的吻顷刻落下，将我神智驱散至九霄云外。
秋日晚风凉，将我游离神智拉扯回来，猛然发现，身上衣已经不见。
此刻世界一片静默，月色静默，晚风静默，古井静默，连同井中涟漪也格外静默。天地间的一切都已静止，只余下我身上起伏的身影，小心翼翼、生涩试探的清浅索取。
桃枝被清风带落片片黄叶，落在地上扬起清尘，落在井里牵起玲音。桃叶铺就的床笫之上，我与我的夫君，一番番、一次次轮回般，携手修行。话本里说这是爱情修行，很痛很痛的修行。
我觉得不痛。晚风带过，我闻见蜜桃香气。繁花落尽，秋日的果实，终于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