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了半夜的西风，停了下来。
天空飘起了泛着晶莹的细碎雪花，雪花不断的落下，落到了将军府，然后将军府就蒙上了一层银色。
一处偏院内，冬雪覆盖了整个地面，平滑洁净的雪面上杳无人迹，里边的小屋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阳光照进了有些昏暗的，一夜未眠的宇林乾起身想要去给宇文惠准备药材了，刚刚一动，就感觉到那只带着些许伤口的小手抓的自己更紧了，然后就听到他低低的呓语几句，虽然听不清是什么，但小手的主人五官却是凝在了一起。
宇林乾轻轻的抽出的手，然后推开门，一丝清冷逃进屋中取暖，宇文惠的身子稍稍缩了一下。宇林乾回头看了一眼，就离去了。
宇文惠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人换过药了。他转头看向四周，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隐隐作痛，然后他就不动了。
静静躺着，看着屋顶。
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想到这他轻笑了一下，双目却是迷离，本以为重生之后，可以快意人生，笑对天下。没想到刚多活了一天，就差点让自己再归缥缈。
强权之下，生如蝼蚁，“真是他吗的！”低低的骂了一句，心情舒畅了一些。呼吸稍微急促些就挣的伤口跟着痛。
昨夜开始拼命是为了活着，后边拼命是为了潇洒，潇洒的死去。总不能因为身份，我就任人宰割，被宰割的时候还连一声嚎叫都没有？想要活着是我的权利，而为了活着我一定会去抗争。一辈子的奴才，留给真正的奴才吧，“我不是他，我是我。”
“吱呀……”门被推开了，赵华一只手提着一木盒，一只手撑着一把伞走了进来。重重的拍打着落在身上的雪。看到宇文惠醒了，就提着盒子向他走了过来。
赵华走到他的床前，看到宇文惠面无血色的小脸，又想起了昨夜的情景，眼眶微红，轻轻说道：“昨夜……”
宇文惠柔弱的摆摆手，“不怨你……”赵华虽然有世家公子的那种恶习，但是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且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让他没有多少城府。昨天虽然他没尽力，但是最终的结果依然不是他能决断的。
“我知道你当时也难，而且很难，所以我不怨你。”宇文惠挤出一抹笑容，本来冰冷的内心，看到他的样子，却又逐渐变暖，“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对不起。”赵华扭头不去看他，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落泪，毕竟昨天如果不是宇文惠帮他，自己必然在云林面前吃亏。他起身，拿起了木盒摆在小桌上，说道：“盘算着，你也该醒了，就带了些上好的饭菜过来给你，也不知道你又没有什么忌口。你看有德州烧鸡，定州卤肉，陇州碎牛肉……”接着就拿出了有五盘菜，和一些甜点摆放到小桌之上。
赵华重新走到床前，轻轻的扶起宇文惠，但是却显得有些笨重，让宇文惠因为伤口传来的痛楚搞的面色变了又变，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悦宫在皇宫西侧，是国教所在，离着西市不算太远。
国教虽然是长安唯一的仙门所在，但是却并不是富丽堂皇，而是一座很简单的道观，门内只有五名弟子，加上八个打杂的小道童，看上去有些落魄。但是整个天下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瞧这件冷清的道观。
一位头发花白，身子显得有些瘦弱的老道，盘坐在洛宫正殿内，旁边坐着一个中年道人。
“昨日我于悦宫门前看了一眼，赵家那个下人已在武圣之上。昨日他若出手，没人能拦的下。”老道人留意到了中年道人表情变化，又说道：“言清，你不过悟道中期，一个尸山骨海中走过的武圣你怎么会是对手呢。只是奴性根深，加上他顾忌那个孩子，才让他放不开手脚。”
言清本来对宇林乾不以为意，结果经过老道人一提点，仔细回想昨日那个人的气势，如果宇林乾放手一战，他或许真的不是对手。“师傅教诲的是。大康建国以后确实对武人的压制过于极端了，我听闻南晋有三五个武道神镜之人，而大康建国近三百年却至今未出一人。”他对于大康这种压制人性的统治唏嘘不已。
“修行，最终讲求的事一种悟，也就是修心。大康武道一途的士者大多被束缚住了心道，不是专于内斗，就是苦于愚忠，如何能越圣入神。”老道士说着，抬起头看向了言清，“而你天赋卓绝，却心中只有一个长安，难以容下天地。”
“师傅，徒儿知错了。”言清俯身拜向老道，一脸正色。“只是长安之内看似风平浪静，却波涛暗涌。我们助李家立国，一是为了安定北方，对付魔宗，二也是为了能让宗门获得更多资源。只是现在……”
“哎，仙剑门自三百年前，就一直闭门隐世，而北方的魔宗又较为猖獗。一些宗门打着围剿魔宗的幌子不断扩张山门，排除异己，北方的修真一脉早已乱了套，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自危，转而俯首强大的宗门，哪有一点修士的样子。若不是我悦翼宗震着大康，怕是北国民间也早已跟着大乱了。”老人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只是越说似乎越有种无奈。
长安的世家争斗，其实也是仙门在大康的争斗，只是悦翼宗有着千年的传承，才保得大康皇权稳固。言清听着老人的讲述，心中也义愤难平，“师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哎！”老人轻叹一声后，转而又说道：“有机会的话，帮一下那个孩子，是个不错的少年。”
言清知道他说的宇文惠，点头应道：“嗯！”昨夜他对宇文惠的感觉确实不错，无论开始的忠诚，还是后边的抗争，他都觉得很合自己的胃口。
言清看到老人说完之后闭目不言，入定而坐，就行礼拜别离去了。
宇文惠并没有吃太多，倒是赵华却在一旁不断的东挑西拣。
看到宇文惠停筷，他也就跟着停下来。轻轻问道：“饭菜不可口？”
宇文惠摇头道：“有些不舒服，身子刚刚恢复，吃不下太多。”
“你别担心了，父亲已经和云家谈好了，以后他们不会为难你了。而且这次母亲去向陛下求情，陛下也警告过云家了。”
“谢大将军，谢公主。”宇文惠想起身拜谢，却被赵华阻止。
宇文惠面露犹豫，虽然他此刻相信赵华对自己却是生了感情，但是自己所提之事却也是犯了禁忌。
“有什么你就和我直说，你救过我的命，昨日又那般帮我。不是说了吗，私下我们以兄弟相称。”赵华看他面有难色就随口说道。
“我想要一些武学典籍。”声音很轻，“虽然我爷爷是书阁守护，但是我修行的功法都是大将军赏赐的。你知道我刚入武道，功法对我来说很重要，昨夜我也只是靠了一种中级武学才勉强支撑。所以……”虽然作为赵华的伴读很多年，但是高阶功法他却根本没有碰触过，即使那本中级剑法露明剑诀也是他拿命换来的。
这下轮到赵华为难了，虽然宇文惠和他关系变的不一般了，但是世家对于武学功法把控很是严格，不然主弱仆强就很难驾驭一个家族了。
如果以前宇文惠这样说，他第一反应就是打死他，现在不同了。宇林乾以前救过自己的父亲，效忠赵家几十年，而今宇文惠又先是救了自己，然后又为了护得自己周全险些丧命。
他是世家子弟，却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哥哥从小不在身边，父亲整日忙碌正事，而母亲只给了他呵护和唠叨。从昨日见到宇文惠，这个自己本来很讨厌的人却让他有一种想要掏心掏肺的感觉。
房内沉默了许久后，赵华也闭目很长时间，然后他睁开眼说道：“过几天你的身子恢复过来，你陪我一起读书练武，到时候我修行什么，你修行什么。”赵华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我听说你成年之后就会脱籍将军府户籍……”
宇文惠懂他的意思，如果修行太多赵家的功法，恐怕他这辈子只能姓赵了。他沉默了，忍着疼痛独自走回了床铺。
“我欠考虑了。”自由与强大的选择让他陷入了两难。
“你先好好恢复身体，一切等你好起来再说，我也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赵华没有去扶他，黯然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去了。
本来自己委身对赵华恭敬就是为了功法，现在能得到了，自己却为难了！食言？对赵家可以，但是欺骗这个把自己当“兄弟”的孩子能吗？感情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瞬的事，你掏心了，我就掏肺。
“哎！这个世界活着累，想活好更累，想守着本性活的好就不只是累的事了……”宇文惠笑着。
窗外依然在下着雪，无声，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