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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太子之争(九)

鸠雅在睡梦之中如坠深渊,这一次没有梦到青色神犬,也没有见到国后与鸠偃哥哥,就连鸠月也不曾现身,鸠雅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深渊中暗无天日,底部闪着两盏油绿灯火,快坠到下面时,鸠雅闻见一股腥臭味,才猛然惊觉,原来深渊下盘踞着一条巨蟒,头大如斗,身长数丈,蛇信子向鸠雅卷来。

鸠雅不知从何处生出无穷力量,竟在半空中运气转身,双脚在石壁上一踏,堪堪绕过巨蟒头颅,人就不断往上飞升,只听得下面蟒声嘶吼,腥气如浪翻涌而上。鸠雅不敢耽搁,运起体内全部内力,如同飞箭一般射出深渊,双足落在地面上,人就醒了。

鸠雅睁开眼,他已经昏睡得太久了,又是一场大梦初醒。醉仙俯身看着鸠雅,长吐一口气道:“总算醒了,公子天赋异禀,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啊!终于可以痛饮几杯了,哈哈!”

原来鸠雅偷袭东君蛩,为公孙樘刺杀东君兰赢得时间,自己却身受重伤,被醉仙救了回来。鸠雅此次受伤,幸亏醉仙全力救治,又加上自己体内天生灵气,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欲望,才从鬼门关前逃了回来。否则就凭东君蛩全力一击,这世上有谁还能存活?

因此醉仙才顿感轻松,这两天不分昼夜救治鸠雅,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其间凶险与辛苦之处,外人怎能体会?醉仙歪倒在桌子旁,还没喝得几杯,就呼呼大睡了。

这时公孙博走进来,见鸠雅已经醒来,高兴地想要大声叫喊,却看见醉仙沉沉入睡,慌忙又闭起嘴,走过去拉着鸠雅小声问道:“公子感觉怎么样?”

“老族长放心,已无大碍了!”鸠雅勉强一笑,觉得身上还是绵软无力。

公孙博朝外招招手,他儿子就带着公孙弘走了进来,回转身关上了门。公孙博走到醉仙面前,轻轻摇醒醉仙,无比抱歉地鞠躬道:“晚辈实不敢惊扰老前辈清梦,只是事情紧急,还需与前辈商议,望前辈恕罪!”

醉仙睡得一会儿,已经精神大振,又是仙气凌人,举杯饮了一口道:“莫非大事已成?”

“老前辈料事如神,举朝文武大臣都赞成弘公子继位为王,东君蛩也无异议。现在木已成舟,只等弘公子入宫了。禁卫军就在府门外等候,因而我才要急着向前辈与鸠雅公子细说一二。”公孙博将弘公子拉到面前,眼里放着光彩。

原来在鸠雅昏睡其间,王宫中经历了一场唇枪舌剑之争,公孙博与几位心腹一面顺承东君蛩主张,将公孙樘定为谋逆之臣,缉拿了他全家老小尽数打入天牢,只等国王与王妃葬礼之后就开刀问斩;一面又与太后联手,推荐公孙弘为太子,也是等葬礼之后登基。

此时朝中再无其他王位继承人可供选择,东君蛩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转念一想,公孙弘尚且年幼,自己不至于一时大权旁落,只得做出一副顺应人心的样子答应了。

其实东君蛩还另有打算,他的黑蟒神功就要突破第十层,关键是在鸠月身上实验以来,操控蟒奴思想情感的方法突飞猛进。他日只需寻找机会,将公孙弘炼制成蟒奴,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谓不费吹之力,因而也就不再与公孙博针锋相对。

鸠雅支撑起身子道:“恭喜老族长大功告成!只是东君蛩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弘公子此番入宫凶多吉少啊!我听说东君蛩对蟒奴的操控已经深入精神层面,万一他心怀叵测对弘公子施以毒手,往后该如何是好?”

“老朽曾经说过,会保弘公子周全,起码不让他有性命之忧。至于往后该如何破解黑蟒神功,此事还得由你来做!”醉仙看向鸠雅说道。

公孙博连忙让公孙弘给醉仙磕头,自己也拜了下去:“有老前辈此言,我就一百个放心了。”他拉起公孙弘,语重心长地说,“弘公子,我轩辕族兴衰安危可就都放在你肩膀上了,你千万不能辜负了大家,更不能辜负了为你而死的樘叔父啊!”

公孙弘脸庞上虽还稚气未脱,但眼睛里闪着坚毅的神色,重重地点点头,说道:“老族长放心,我与东君蛩有不共戴天之仇,总有一天,我要手刃此贼为天下伸张道义!”

“好啊!公子所言大慰人心,我想你爹娘以及叔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大感欣慰的。”公孙博已是泪如雨下,哭了几声又笑了几声,才说道,“弘公子,你现在入宫,就像一颗种子埋到土里,总有一天你要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而我们,会誓死呵护你成长。你可记住了?”

公孙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木块,将它支在桌子上。众人见上面写着“摄政王公孙樘之位”,便明白了公孙博用意,都整衣正冠肃然而立。鸠雅也强忍伤痛从床上下来,站到桌子面前。谁也没有说话,默默朝公孙樘牌位鞠了三躬,屋里气氛异常凝重肃穆。

公孙弘含着泪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扑到公孙博怀里哭了起来。这一幕引得众人唏嘘不已,鸠雅看向公孙弘,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也不免暗自落泪。

公孙博擦干公孙弘脸上泪水,看天色不早,加快了语气:“既然大事已定,接下来还是按部就班往下走吧。”然后拿出一件物事递给鸠雅道,“此物乃是我轩辕族长历代相传,从不轻易示人。鸠雅公子乃我族大恩人,又身负绝技,今天我就把它交给你,还望公子妥善保管,他日时机成熟再归还弘公子吧!”

鸠雅张开手一看,却是一把小巧的凤形钥匙,心中又是一动,趁醉仙在此,连忙将犬形钥匙也取出来,问道:“老前辈,我自得了此物,一直不明白有何用处?还望前辈教我!”

醉仙接过两把钥匙仔细端详,嘴里嗞嗞感叹:“老朽只以为这是一个传言,不想今日得见,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了。”他见众人都专心致志听自己说话,便摸着胡须道,“时间紧迫,我只能长话短说。传闻这钥匙共有六把,乃是当年黄帝飞升时所遗留,据说能开启黄帝衣冠冢墓门。至于衣冠冢内有何宝物,却不曾有人说过,老朽一百年前也曾苦心钻研,后来没有头绪便不了了之。大概黄帝遗物,终究要等有缘之人方可得到,鸠雅啊,你可要好生保管,莫有轻易示人,否则可能引起外人争夺,不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鸠雅到今日才算对这钥匙之谜有所了解,倘若真如醉仙所说,这钥匙实在关系重大,公孙博能把轩辕族所传之物交到自己手里,可见他是多么信任自己!鸠雅想到此处,立即拱手道:“老族长如此器重晚辈,让我诚惶诚恐!”

公孙博道:“鸠雅公子不必多礼,你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且又得到醉仙老前辈真传,如今天下,再也没人能如你一般了,我是打心里欣赏你!”

公孙博停顿一会儿,话锋一转:“我看只有我们暂时远离朝堂,方能打消东君蛩疑虑,不至于让弘公子处境恶化。只可恨相聚无多,匆匆又要分别,公子擅自珍重吧!闲话少说,老前辈,鸠雅公子,今日一别,恐怕再无见面之日,请受我一拜!”

公孙博长身拜了下去,直起身,又恢复了老成谋国的气概,拉起公孙弘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了。鸠雅看着公孙博苍老而英气万丈的背影,不禁又感叹一番,回过头跪在地上对醉仙道:“老前辈,就此别过!我一定谨遵您的教导,有朝一日参悟《阴符经》,定当前来长伴左右,以报答前辈大恩大德!”

醉仙却哈哈一笑:“岂不闻古来豪杰多磨难?大丈夫何作女儿态,老夫去也!”身子一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鸠雅又对着空中磕了几个头,才与公孙博之子一同离开了府邸。

天气转凉,王城中几经大变,已是萧索不堪。城门前早就人影稀散,宗彝亲自领兵把守城门,对出入之人都进行严格搜查盘诘。东君蛩被国王与王妃葬礼牵绊住,又要亲自主持太子加冕之礼,一时腾不出手追杀鸠雅,只得下了死命令,让宗彝封锁王城,无限期地戒严起来。

宗彝已经听说了鸠雅之事,不免为他感到可惜,同时也心生同情,只是不敢有所表露,毕竟他还是忠诚于东君蛩不敢怀有二心。用过晚饭,宗彝照例到城楼上巡视一番。

这时听得城门前一阵喧哗,往下看去,见几个士兵拦住了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只管左冲右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宗彝便赶快下楼来到马车旁训斥道:“什么人,还不快出来?”

车夫带着斗笠,将头埋得很深,不住挥舞手中长鞭。宗彝心里起疑,一把揪住马鞭,想把车夫拽下来,却不料车中忽然窜出一人,朝宗彝胸前拍出一掌,人却飞到了城墙之上。

虽然只打了一个照面,宗彝已经看清此人头戴黑蟒面具,急忙高呼道:“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嘴里一边高喊,手中长剑出鞘,也飞上了城楼,连连攻了过去。

守卫兵士也都围上前来,阻止此人跃下城墙。宗彝下手不留情面,一招紧跟一招,嘴里还喊道:“鸠雅公子,不要再徒劳挣扎了,投降吧!念在往日情分上,我必会向侯爷请求对你宽大处理!”

对方却没有答话,不断拆解宗彝招式。大概三十多招以后,宗彝见对方所有武功却是轩辕族“雷电经”,不禁大喊一声“不好”,同时急忙变招,连连痛下杀手,一招“黑蟒入林”直取对方心脏。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多时就死了。

宗彝急忙揭开面具一瞧,果然所料不差,此人并不是鸠雅,乃是公孙博之子。宗彝狂呼道:“快关城门!”话音刚落,却见鸠雅骑着应龙从马车后飞驰而出,风一般从城门里跑了出去。

宗彝急忙转到城楼另一面朝外望去,只见得一道灰尘扑天而起,鸠雅早就绝尘而去,不免又是懊恼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手扶着城墙极目远望。一个将领过来问道:“宗大统领,追还是不追?”

宗彝心里清楚,鸠雅坐骑应龙乃神物,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想追已然来不及,但为了能够交差,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不追?蠢货,这还需要向我请示吗?”便有一队兵卒骑马出了城,一路追赶鸠雅而去。

鸠雅任凭应龙拔足狂奔,自己则黯然神伤流泪不止。原来为了护送鸠雅出城,公孙博早就想出这一条金蝉脱壳之计,让自己的儿子扮作鸠雅模样吸引守卫将士注意力,鸠雅则趁机逃脱。

鸠雅明白此计必然要牺牲公孙博之子性命,也曾劝阻,不料公孙博之子却道:“能为公子解忧,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公子日后能与我报得此仇,我就心满意足了!”

鸠雅无奈只得听从,如今已经彻底摆脱追兵,就止住应龙,下来慢慢前行。鸠雅站在一处山坡上,回望王城,已是遥不可及,仿佛片刻之间便如同前世今生,心里空荡荡惆怅失落,就像魂飞九天一般。

鸠雅走到一块岩石后,坐下来,从怀里取出干粮,咬了几口,只觉得难以下咽,竟含着满嘴干粮失声痛哭。他想到了鸠月,不知到何时才能相见;又想到了醉仙,想到了公孙樘与公孙弘,想到了为自己而死的公孙博之子,更加悲恸不已,自己竟然连他的名字也未曾问过!还有公孙博,他此时应该早就辞去族长之职,一人在府邸中忍受孤独寂寞了吧?

鸠雅抬起眼,只觉得满眼荒草枯木,山河一片疮痍凄凉。几只南飞的大雁低鸣着远去了,一弯残月遥挂苍穹,长空雁叫霜晨月,悲歌未彻,料不啼清泪长啼血,从此行遍天涯!

鸠雅牵着应龙,一步一回头,渐渐融入进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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