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偃还从未有如此优柔寡断过。梦中祝融神告知他参悟“家国天下”内涵,鸠偃起初本还有些领悟,可越往后越觉得捉摸不透。
家国天下,难道意思还不明显吗?可是祝融神显灵,仅仅只是为了问一个这么浅显的道理?
鸠偃觉得不可思议,他越来越迷糊了。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但是鸠偃痛苦于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其中深意。
祝融神是夏州国最至高无上的神灵,他的话应该总是微言大义,可这大义究竟是什么呢?
家国本是一体,互为依托。天下则广阔得多,莫说四大部族,就是巫族也在天下之内,更何况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事情一旦往大处思考,难免就无从着手。鸠偃正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夜郎族才刚稳定,夏州国危在旦夕,他哪里还顾得天下?
毕竟夜郎族有他挚爱之人,还有等着他呵护之人,夏州国则有万万千千的同胞们,不管怎样,鸠偃都应该先顾及此处。
时间又变得紧迫起来。先不说流沙城大战局势瞬息万变,再等龙侯族大军在夏周国内站稳脚跟,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几日祝融神也不再入梦,想求得点拨已然不可能。送到夜郎族去的书信久久不见回音,又没法将夷彤召到身边做参谋。
一切都必须靠鸠偃自己决断,可以说,这将是一次极为艰难又重大无比的抉择!
既然无法参透神灵旨意,那就遵从自己内心。鸠偃并非凡夫俗子,机变之智并不亚于旁人。
想到此处,他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精神大振,才感到肚子已经饿疼了。
身体一不舒服,鸠偃就想到了轩麟。轩麟这几日所作所为倒是真让鸠偃大为震惊了。
当初作为内应一举拿下临武关,就显出了轩麟不同凡响的才能。昨天大帐中一席话,更让鸠偃将轩麟引为知己。
这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哪,鸠偃心中夸赞着轩麟,就吩咐侍从前去找寻轩麟来见自己。
轩麟进来时,鸠偃正在用餐。轩麟少年老成,不像竹晓一般与鸠偃过于亲近,因而肃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鸠偃笑着站起来,指了指身旁道:“轩麟啊,我找你来只是随便聊聊而已,不必拘谨,快坐吧。”说着拉起轩麟的手,让他坐下以后,又拿起碗给他盛饭。
轩麟欲言又止,表情倒是轻松了一些,说道:“世子身体突发状况,还得注意保养才是,饭食也太简陋了些。”
鸠偃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定目看着轩麟,只看得他莫名其妙。
“世子有什么事吗?”轩麟一本正经地说,人已经站了起来,显得毕恭毕敬。
“哎呀,我说过不必拘谨,你这是干什么?”鸠偃语中责备,脸上却仍笑容亲切,“好啦,我还是言归正传吧。昨日我听你在大帐中所说那一番话,想必对如今局势有深刻见解,我想听你说说!你认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轩麟惶惑起来:“世子,此乃军机大事,可不是我能议论的!”
“轩麟,我命令你说!你要是不讲,我就告诉竹晓去!”
鸠偃提高语气,又像命令又像恐吓,更像耍赖,口吻不伦不类,倒让轩麟更加忐忑不安。
轩麟看鸠偃不像是开玩笑,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我是有些想法,但纯属个人意见,世子莫要当真。”
停顿一下,见鸠偃听得很专注,轩麟才往下说道:“继续挥兵东进,则让龙侯族大军有理由长久驻扎国都;可是就此退兵,先不说白白浪费大好时机,龙侯族大军会不会撤出夏州国也未可知啊!”
鸠偃点点头,赞赏地说:“正是如此!”
轩麟一旦消除了拘谨之感,神色间又是英气逼人,当下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依我愚见,我们既不退兵,又不匆忙东进。当务之急,乃是游说国中几个大部族,争取他们的支持。毕竟龙侯族乃是外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千古定理。”
“可是我们要怎样争取他们支持呢?”鸠偃并不表达自己真实想法,他想要更多地听一听轩麟意见。
“调整策略,打起‘锄奸攘外’之旗,激发大部族抗击外敌之心!”
“好谋略!”鸠偃猛然拍了一下桌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轩麟,感叹道,“轩麟轩麟,人中麒麟哪!”
轩麟本想谦虚一下,却被鸠偃打断话语,只听鸠偃又下令道:“来人哪,召集所有千夫长以上将领,立即升帐议事!”
众将领进了帐,还未行礼,鸠偃就朗声道:“自攻下临武关以来,我军在此盘踞时日已久,将士们杀敌心气高涨,我很欣慰!如今局势混乱,夏州国危如累卵,容不得我等再迟疑下去。来人哪,取我佩剑来!”
两名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随从从一旁走出来,四手捧着一把宝剑,剑鞘上镶嵌着几颗玛瑙,金色剑穗垂挂而下。
众人一见便知,这乃是鸠偃随身携带宝剑,那玛瑙与剑穗还是竹烟亲自装饰上去。只是不知鸠偃此时意欲何为,众人都屏气凝神等待下文。
鸠偃接过宝剑,双手捧到轩麟面前,说道:“从今日起,轩麟就是我军军师,但凡军中大事,需与他商议之后方可行动!”
轩麟一时茫然失措,不敢接剑。竹晓心中大喜,连忙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麟弟,快接剑,谢过世子!”
轩麟犹豫一会儿,诚惶诚恐地接了宝剑,捧在怀里,躬身答谢道:“承蒙世子厚爱,我今后定当为世子复国大业殚精竭虑,为夜郎族鞠躬尽瘁!”
众将领却是神色表情各不相同,有心悦诚服者,有无动于衷者,也有脸露不屑者。毕竟轩麟实在太过年轻,就算他立了几次大功,但军师一职,可是就连夷彤也没有得到过!
破虏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两眼那些窃窃私语之人,转而向轩麟行礼。破虏一带头,就有人紧随其后,只是稀稀拉拉不到四五人。
鸠偃当然明白众人心思,不露声色地说:“请军师上座,部署我军下一步行动!”
轩麟本就是自尊心很强,见众人不服气,更不退缩。他神采奕奕地走到帅案前,沉稳地将先前与鸠偃所定之策说了出来,而后严令道:“大敌当前,局势多变,诸位务必恪尽职守勠力同心。倘若有令不依,擅自行动,休怪我手中长剑无情!”
这时众将领如梦方醒,见轩麟有板有眼,气势恢宏,都纷纷拜倒在地。
鸠偃站在一旁,眼睛里光芒大盛,暗暗点了点头。
竹晓此时跪在地上,悄悄抬起头,笑着向轩麟眨眨眼睛。
轩麟见了,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又急忙绷住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