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苏粟与林洁两人都沉默着。
林洁是不想说话,而苏粟是不能说话。
此刻的她正咬紧牙关强忍着手上、腿上传来的钻心痛意,看着在眼前不停晃动的白嫩手指两眼冒火,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解恨。
不可否认林洁的态度很认真,但似乎是认真过了头,各处伤口被她用冷水冲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泛白。药水也是涂了一层又一层。
她的手一动,苏粟就跟着一哆嗦,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头上早已冒汗。
苏粟死死盯着她,心里不停的劝自己,即使她想刮骨疗伤那也是对自己的优待了,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嫌犯,不要要求太高!忍着,忍着吧!
好容易熬到上好药,苏粟擦着满头汗向林洁道了声谢。
然而,她的“谢”字刚一出口,对面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嗖的一下扫射过来,在她的脸上巡视了好一会儿,才绷紧说了声“不客气。”
在她的注视之下,苏粟下意识的蹭了蹭自己的脸,以为蹭上了药水,悄悄擦了半天,直到脸上也一片火辣辣的这才作罢。
林洁将用完的棉棒扔进垃圾桶,回过头看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怕就好。”
怕?苏粟奇怪的看着她,见那双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不停的眨着,每忽闪一下,自己这心里就跟着忽上忽下没着没落的一晃。她这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意思?环顾四周,并没见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类触目惊心的标语,总不至于……虐待她吧?
林洁见她怔怔的,冷笑一下也没再说什么,苏粟看着她,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寒意。
就在这时,眼前的灯光陡然间一暗,突然闪出的一个人影把苏粟吓了一大跳。
凝神一看,却是凌风!
屋里的空气顿时稀薄起来。
这个人就像一个黑洞,明明是那么低调的存在,却又无比张扬的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令人不得不侧目。
“汀当——”
器具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让苏粟本就揪着的心再次抖了抖。林洁的手段可是非同一般呢,想到此刻的某人也在经历着自己刚刚受过的折磨,苏粟忽然心情大好。
只是那汀当的声音带着不绝于耳的回声竟一直不停,饶是抱着想看笑话的苏粟也不得不收起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忐忑起来。不过是踢了一脚而已,听这动静怎么象是剜肉割骨正儿八经做手术似的。
他们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干坐一旁的苏粟越想越坐不住,再也无法忍耐,好奇的抬起头抻长了脖子朝那个端坐身前的背影看过去。
这熟悉的如山背影,对她来说无比的熟悉,很多时候,只要一闭上眼,他便会自动出现在脑海之中。
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经常会给人一种斯文羸弱的错觉,其实他是最最表里不一的!没人比苏粟更清楚那宽肩窄臀的标准倒三角身材是多么的让人心动,结实的肌肉紧致的线条完美而诱人。套上一身笔挺的警服,更是英气逼人。
不过现在……
她瞄了瞄那一身黑色的风衣,心中竟腾起微微惆怅,有多久没见他穿警服的样子了……
穿这种便服,会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吗?
怎么可能!苏粟抿紧唇,暗笑自己的幼稚,这不过是因为办案的需要罢了!
不过,四年前那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又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那时候,他还是她的老公。
一个下雪天,苏粟去给老妈拿定制的毛衣,凌风开了车特地绕了路将她送至店门口。见外面雪大,不由担心的看着她肿的跟包子一样的脸,有些不放心。
“你待在车上,我去拿。”凌风的手按上车门把手。
“不用,你又不知道尺寸,万一不合适还得我来,你去忙你的好了。”苏粟缩了缩脖子下了车,尽量将自己因为吃药而过敏肿胀的脸藏好。
凌风将她的线帽往下压了压,拍掉她欲反抗的手,塞进口袋,拉过围巾将她裹了两圈,而后警告眼前只露出两只可怜兮兮的小眼睛的人:
“注意保暖!当然,要是有人愿意做猪头我也不会干涉!”
“哼!”本想多少露一小脸的苏粟见这人比大夫要求的还严格,只得撇撇嘴郁闷的任他将自己缠了个严实,而后从帽子和围巾仅余的小小缝隙中朝那个一脸得色的人狠狠瞪过去,瓮声瓮气的说,“谢啦,感谢您口下留情没用四不像来形容!”
“想得美!”凌风勾起一抹浅笑,将她的衣领一拢,“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当神兽啊!”
“去,你才是兽呢,野兽!”
凌风唇角微勾笑着抓住她的手,帮她捂着,若有所思道,“唔……野兽?不能辜负了这名号,晚上……”
苏粟的脸瞬间滚烫起来,“坏蛋,赶紧去忙吧!”
凌风呵呵一笑,看着她进了店里这才转身上车离去。
苏粟进了毛衣店,艰难的扯下围巾,一抬头,正看到店主王婶正探着身子一个劲的向外看。对上苏粟询问的目光,薄唇一瘪笑着说道,“啧啧,大妹子啊,你这身材保持的真好,经常健身把?”
苏粟一听,尴尬的扯了扯自己个性十足的花格子棉袄,拉下围巾呵呵傻笑。心里不由得嘀咕:包裹在这样的圆柱体里居然也能看的出身材?这王婶怕是有什么想法把?
王婶见自己一句话将人夸乐,更是笑得一脸慈祥。亲热的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挑选最新款的毛衫,又端来热茶奉上。苏粟有些受宠若惊,尴尬的傻笑着。她真的没什么保养秘笈,这王婶可别是误会了。
“哎呀大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呢!”王婶拉着她的手羡慕的一下一下拍着,让苏粟听的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在说体型,现在咋又扯上福气了?急忙客气道,“王婶,您别客气……有事直说就行。”
“哎呀大妹子,真是明白人!我这儿还真是有事,你也知道这女儿大了让人操心啊。”
“都这样都这样。”苏粟附和着点头,她不也一样?总让老妈担心。
“你看我这女儿,眼看就三十了,整天还只顾着折腾这个店,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哎哟,我这头发啊,都是给她急白的……”
听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会明白过来。
“介绍男朋友是吗?没问题。”苏粟说着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王婶顿时两眼放光,兴奋的一脸褶子全开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合适的我会……”
“哎呀,眼下不就有合适的?”王婶急急打断她。
眼下?苏粟奇怪的扫视一圈,见屋子里除了她们俩就剩下几个塑料模特了,这王婶究竟是什么意思?苏粟眨着眼,被她哎呀的有点晕。
“哎呀,我的意思是说你弟弟就不错!英俊!帅气!脾气又好!”
满眼热切的王婶拍着苏粟的手背一锤定音。
苏粟疼的一跳,迅速抽回手,“弟弟?”
“对啊,就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别说,还真是细心!”王婶激动起来,亲热的凑上前紧盯着她,颇有种立马将人拉到眼前生米做成熟饭,立马把事办了的意思。
苏粟只觉得头大如斗,看着她眼角那粒大大的眼屎,不由将身子向后一撤再撤,“你说哪……个?”
“就是送你过来的那个啊,很帅气的警察呢!哎呀,我一搭眼就觉得合适,真是太合适了……”王婶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难以自拔,还在念叨着。
“你……觉得我比他大不少?我们俩很像?”苏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好吧,她承认自己这因过敏而红肿成大饼的脸的确没了人形,无从辨别年龄,可是,王婶怎么会以为那是她弟弟呢?
王婶呵呵一笑,拍拍她的胳膊,“大个三五岁其实不熟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你这叫富态!”
大三……五岁!还富态!
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好伐!她可不想再呆下去继续商量给老公娶媳妇的事!于是拿过毛衣转身就走。
“哎,怎么就走了?你倒是给个话啊,咋还藏着掖着的不吱声呢?”
“哎呀,行不行呢,到底怎么说?你这弟弟看起来也不小了,都说长姐如母,疼弟弟也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是?”
长姐如母?越说越离谱了!
苏粟猛地停下脚,呼的转过身冲追出来很远的王婶一挑眉,“打一辈子光棍那又怎样?有意见?”
回头走了几步,不等王婶说话又转身咬牙切齿的堵上一句,“有意见也没用!”
“哎呀,你这是……你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啊?有你这样当姐的吗?啊~你这可真是!”
真她爷爷的!
“我就这样当姐,管得着吗!”
苏粟几乎吐血三升,忘了自己的脸浸不的风,一把揪下帽子甩向路边堆着的雪人头上,对准那个仅插着一跟萝卜的脸死命一拍,叫你丫的有眼无珠!
回家之后苏粟越想越憋屈,立刻逮着某人幽怨的哭诉。
“是不是我看起来很老?现在这脸丑翻天了是吗?”
凌风板着脸也不吭声,只是认真的给她的大肿脸抹着药。
哈!这算是默认了?苏粟更加气恼起来,双手捏上他的脸上可着劲儿的蹂躏,并厉声吼道,“没错,我就是较真!就是在意!就是小心眼!怎么样怎么样嘛!”
凌风微微皱眉,按住她乱动的脸,小心的避开眼睛,将最后一点药抹完这才开口。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看着他眯起了眼睛,苏粟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立刻停了手,看着他被捏的发红的脸瑟缩了一下。
“那个……我很快就打车赶回来了……”
“脸又肿了一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把?”凌风的手一推,将她压在身下,“野兽?让你知道什么是野兽!”说着一翻身掀起她的屁股重重拍了下去……
当然,夜里,“野兽”这俩字更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第二天,浑身酸软的她躺在床上哀怨的看着那个精神抖擞的人,命令道,“以后,只要外出就必须着便装!便装!必须的!”
凌风见她吼的直咳嗽,弯起的眼角立刻一整,挺身敬了个礼。
“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苏粟见那张严肃的面孔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灼灼的注视着她,眼底满是宠溺笑意。而她的不满被这憨憨的一礼闹得再也无法装下去,“噗嗤”笑了起来,但转念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形,又朝他恨恨的瞪去一眼。
一切行动听指挥……
她知道他言出必行,后来,这句话他也贯彻的非常彻底。
甚至于在三个月后,她说“离婚吧”,他也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她还是被这个从容淡定的背影割伤。
如今,坐在警局办公室里的苏粟抬眼默默看过去,他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依旧笔直如刀。离她是这么的近,几乎伸手可触,却又那么远,仿佛遥不可及——
心,不受控制的钝钝的疼起来。
苏粟别转眼攥紧拳,不断告诫自己:你只不过是来完成任务的,仅此而已!要想守住那颗心不陷落,必须速战速决!可是眼下这情形,他们……会给她机会吗?
老妈啊,你给女儿出了多大的难题啊!
或者……挑明了请他配合一下?
可是,他……
“你……”
林洁看着凌风的伤口,咬了咬牙忍着想将这人捆去医院的冲动恨恨说道,“真是……”
声音一顿,没了下文。
这一声夹杂着叹息的抱怨,让苏粟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处理伤口的两人身上。
幽怨无比的三个字让她的心开始七上八下的不安起来,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压抑。
蓦地,她看到了他红的犹如火烧的耳廓。
这……他……在害羞?
以前,情动时她最喜欢从他怀里坏笑着咬上他绯红的耳廓,辗转轻碾……
而后看着他不自然的垂眼躲避,就觉得心里的幸福满满的都溢了出来。
但现在,他……与她……
苏粟再也坐不住,鬼使神差般的探起身想看个仔细。
刚一起身苏粟便后悔了,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如遭雷击。
那个趴在他腿上的女子,那般紧密相贴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