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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此人昔闻今见之

思莫先生自然被安排在最好的上房,臭了众人几句,便也去睡了。无暇公子虽然输局,不知为何面上却有暖意,也未和墨青玄多说,招呼了一声也去休息。他也不心疼,将画径直给了齐子澄当宿费,齐子澄乐得只想吃斋念佛两天不睡。

墨青玄心想已经知道了小白的居所,两人天长日久,倒也不急在一时攀交情,便也道:“齐老板,我今晚也叨扰了半天,这画带着也不便,也送你赔罪罢……”

齐子澄见墨青玄突然转性,如此谦逊有礼,简直受宠若惊,估摸着他是被无暇公子影响到了,不由得更加佩服,实则更加欢喜。见墨青玄坚持回客栈休息,便也不强求,客套了几句,也让士夫楼打了烊,自己捧着画欢天喜地地打起了多年不摸的算盘,定是要自己计算一番今晚的进账才罢休。

墨青玄一路摸回客栈,已是四更荒鸡狗盗时。所为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小二早就把门板都上了,墨青玄心底厚道,不忍扰人清梦,直接展开轻身功夫,越窗而入,洗了把脸,躺在榻上,依旧无法入睡,只觉腹中空空荡荡,又开始饿得一塌糊涂;脑中浮浮沉沉,见到的尽是这一路风光,锦绣山河。这些日子的经历好像一本书,在这个沉静的便快天明的夜晚,一页一页从脑海中翻过。自己从洛阳一路“逃”到临安,身受师命,万丈豪情,路上也算顺利,到了天目山下,却又是别样经历,误打误撞进了别人家,偷光吃尽。临安府这般大,却正好遇见了他……那个白衣俨然若仙的少年,飘飘然如儿时在画上看到的九天童子。墨青玄只觉自己好像溺进了他的画里,一会又似乎沉到了自己的画中,一会是田园美景,一会是金戈铁马,一会是桑前月下,一会是万里封侯……脑中画面交错,一时竟混沌不堪,无数混乱的场面闪过,依稀是回到了少时,摸爬滚打的寥落生活……又好像是在师傅身前,承欢膝下,和师兄们顽皮打闹,极尽捣蛋之能事……又好像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踏上这路程,一如还是孩子时候的自己。唯有那一袭如此静谧寂寞的白衣,站在悠悠的远方,向他默默凝望。

墨青玄虽然少时受过不少欺压,但毕竟有过无忧童年,之后又被师傅收留教导,和师兄相处和睦,故心性依然是十分淳朴真善。他只觉得那白衣少年带给自己无穷念想与寂寞,自己这入临安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小白”,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更自作多情地想两人何不一起同闯一番事业?岳元帅年少从军,长子岳云更是十二岁从军,四年前随州邓州战后,十六岁的他更被称为“赢官人”,这当是真正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他日自己与小白也能把金人赶回北方荒原,共上城楼指天誓地,看那狂草一般的大漠孤烟,瀚海云翻,那是何等逍遥自在,恣肆豪迈……

便是念着这些,在寒鸡未啼第一声的时候,墨青玄终于沉沉睡去。眉头依旧轻簇,嘴角却是上挑,像做着一个刚刚开始,无法结束,不愿醒来,无穷无尽的梦。

“无暇先生”的住所很是好找。墨青玄醒来的时候未及日上三竿,却也差得不多,于是匆忙梳洗,也不觉饿,早饭也未吃便冲向街上。问了客栈小二,又问了两个路人,三拐两绕便找到了所在。他只是诧异为何自己道出“无暇先生”之时,对方的脸上总是惊异无比,想来是众人都尊敬无暇先生,所以不由得有些表情过激了些,便也不多理会。

临安中人都知道,无暇公子有御赐府邸一座,是当年重建临安之时,根据旧时古宅改制的,却都是无暇公子自己的设计。因为无暇公子鲜少露面,故只有若干人等,知道无暇公子在别处另辟私宅,此处府邸,却是专门用作藏书会客之用,无暇公子平日不是不出门,而是根本不常住在此处。

墨青玄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日正当空。名人名士还是有不少本事,那袁姓书生说得没错,这日正是大好的晴天,近日来临安府中的人们已很久不见这般晴朗的天气,纷纷拿出家当晾晒,脸上也去了些阴霾之色。墨青玄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却见一众脚夫正在街角安坐闲谈,旁边摊了一地的书,一眼望去也是几百本的模样,摆放甚是讲究,每本书都能晒到阳光,倒也没有碍着行人过往,不由好奇,上前询问。

“您说这些啊,这些都是俺们给无暇公子晒的书,今天难得晴天啊,俺们就去叫了门儿,平日里受尽无暇公子的恩惠,今天可算是能报答一点儿!老乌就开门给俺们进去搬书了呗,这不刚给晒出来,俺们就在这等着,天一变,立马就抱了书冲进去!公子您是不知道啊,临安府这边的天气,那真是比俺媳妇的脾气还……”墨青玄奇道:“这位大哥你怎知我不是临安府人?”那脚夫呵呵笑道:“俺们跟着无暇公子,脑子也变好使了不是,公子你这身段,见着就像北方人,临安府中人谁不知道这是无暇公子的宅子?每逢晴天,一帮子人和俺们抢着给公子晒书呢,再说了……俺以前是鄂州人,最早祖上还住在金狗的地盘呐,一听您这口音就知道了。四年前岳爷爷收复了襄汉六郡,俺们这些百姓就自由了,俺听说鄂州市兵家必争的地方,怕总是打来打去的,后来跑啊跑的就到了临安啦。”

墨青玄看这脚夫有四十上下的年纪,想是无暇先生也差不多岁数,便也不疑心为何他称无暇先生为公子,又问:“为何每逢晴天,就这么多人抢着给无暇公子晒书?工钱很多么?”

脚夫大眼一瞪:“谈什么工钱,俺们都不要工钱!”又自豪地看看其他几人,脸上同样是敞开的笑容:“能为无暇公子做点事儿,是俺们修来的,无暇公子府上也不招佣人,俺们只能隔个几天就敲门,老乌给俺们开了门,俺们就在外面做点事儿,俺们的老婆孩子就在府内打扫打扫!每次无暇公子还派吃的喝的给俺们,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去!平日里俺们全仗着无暇公子庇佑,给俺们送肉送米,置衣施药,还教俺们谋生手段,给俺们出头,就是立刻为他死了也甘愿,这点力气活算啥!俺跟您说,就在无暇公子这屋檐底下坐个一天,俺们都心情好!”

墨青玄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情绪,真想快些见到这位才德并茂的前辈。如此的深得人心,照顾百姓,师傅这次让自己来,还真是没错。便向几位脚夫打了招呼,绕过书堆,走向大宅。

临安的十一月,叶皆已全凋,宅中却绿意森森,直有不少枝桠出得墙来,却不知是什么品种。树影斑驳,映得底下石板星星点点。石板光整洁滑,一块一块拼合紧实,古朴中又多了几分庄严闲静。门口并无上下马石,也无石狮,赭石色的大门紧闭,庄严而不奢侈,高大而不华丽,足见主人的风骨韵脚。墨青玄暗自一赞,抬头见得硕大灯笼悬挂门楼之上,中有一匾,上书“白府”两字,工整却洒脱,方正却婉丽,颇能看出一番晋人格调。墨青玄仔细一看,不由咋舌,这竟然是御笔亲提,足见主人家面子之大。

墨青玄虽然自诩胆略过人,但要见这素来尊敬之人,竟也有些紧张,略整衣冠,转头看看背上的传世名琴,紧了紧手上拎的蛾蕊,便伸手叩门。“无暇先生”似乎料得他来拜访,要么便是白府中人耳灵手活,不消片刻便有人开门应声。

却见开门的是一老翁,已是约莫花甲的年纪,须发皆白,松松扎了个髻,红光满面,眼暴精光,身材高大健硕,站在门口,周身透出院内天光,却如一堵墙一般挡住了去路。他只穿着黑粗布鞋,一件铁蓝棉芯薄袄,也不觉冷,袖子兀自卷了起来,露出青筋虬结的大手和粗壮铜色的小臂。

墨青玄拱手作揖:“老人家,晚生姓墨,来此拜访无暇先生,还望通传一声。”

老人开口,声若洪钟:“墨公子客气了,快请进来,没有怠慢了就好。”说着引墨青玄进门,墨青玄才见这赭石大门竟全部是精铁所铸,也看不出里面是否木衬空心,伸手轻推其中一扇,使了两分力气,竟然不动,门内门外皆只有拉环,上下周围看着并无机关,也不知那老者如何打开此门。

“老人家,您姓乌是吗?”墨青玄见偌大的庭院里就他一个老仆,估计他就是脚夫们口中的老乌。

“墨公子真是客气,叫我老乌便成了,里面请。”

院中是中直对称的设计,颇为简单,雕梁画柱俱没见到,花草树木倒是遍地。不少已经凋枯,不少却依旧斑斓多彩,雀鸟相戏其间,见了人也不惧,只是不屑地跳个几步,便又闹做一团。过了墨梅须弥座石影壁,左首便是一池残荷,池水无冰,中有游鱼自在嬉戏,有时跳出水面,把残叶上的水珠拨得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右边却是几树直枝梅,几树龙游梅,几树垂枝梅,只见零星含苞,却已生了物外幽情,世外风姿,真个是占尽风情向小园[1]。整个院子生机勃勃,缤纷怡情,却是依然有些了无人气,静得吓人。一间间房门紧闭,果然也没见到一般深宅大院的众多侍女。

墨青玄被老乌领进堂中,只见陈设更是简单,除了桌椅香案,瓷瓶垂帘与几幅字画以外,基本没有其他装饰,瓜果点心也无,全然不像豪门庭院,但毫无粗陋之感,只是让人觉得清冷之极。

“墨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家主少时便到。”老乌说着便走到后堂,茶也没奉一盅。墨青玄自然不以为意,放下蛾蕊和琴,四处看了看书画,皆无落款,想来便是无暇先生自己所作,只觉得这无暇先生真是奇人高人,书法如此行云流水气象万千,丹青又是如此细腻清新瑰丽无常,每张都有不同情趣,却又同样透着冷清风骨,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小白。正看着画,却听得衣动之声,立刻回到厅中,行晚辈之礼,不敢抬头,恭恭敬敬道:“晚辈墨青玄,拜见无暇先生。”不听得人答话,却明明闻得脚步声已到得堂上,眼角撇见白色袍角与白色金边步云靴,已经在自己身前不远站定。

墨青玄以为自己哪里礼数不周,让这位前辈高人心生不满,故未说话。他却没想到“无暇先生”这般声名,怎会是与“晚辈”计较的小肚鸡肠之人?他只得行跪师大礼,续道:“晚辈奉家师之命,自洛阳前来拜见无暇先生,只因……”

“其实你不用这么称呼我,墨兄。”

那个声音还是淡淡的,远远的,似乎带着些浅笑,带着些有趣,像一场掠过去年记忆,化作今年细雨的梅花。

墨青玄还未来得及抬头起身,就又听得那个声音说:“我叫白虚瑕。”

[1]林逋《山园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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