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出发了。吃过早饭，急急的打好行李。准备启程。是叔叔送他去。叔叔经常去涿县，而且体力比爸爸好。他们打算骑自行车去。涿县并不远，最多70多里。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就能到。
终于要走了。旭的内心激动着。他恨不得一脚就跨进学校的大门，看看自己未来的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却突然有了一些不舍。他舍不得家，舍不得爸爸妈妈奶奶，舍不得自己亲手种下的那几棵还没长高的小树，香椿树，桃树，杏树，枣树……。更舍不得陪伴他读书玩乐的小狗。可是，他必须要走的。他有一些理想，并不十分远大的理想。那理想仍然很遥远，很模糊，但希望是有的。一定有。他相信。
他突然又想和燕儿见一面。他冲出家门，奔跑着，一口气跑到燕儿家里。却没有见到她。燕儿的妈妈眼睛闪烁着，告诉他，她大早上就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会去哪里呢？况且她明天也要去上学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只要进了这所高中，大学就跟在手里攥着似的――本县的人都这么说。他闷闷地踱回了家。她会去哪呢？
推起自行车来，走吧。亲人都送了出来。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也是那种暗暗的抽噎。泪珠像夏天门帘上串着的草珠，止不住的淌下来。即使没有丝线串着，那眼泪仍然连成了线，不能断开。即使泣不成声，妈妈还在嘱咐：“不是好的人不要结交，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不是好的事情不要做，不对的话不要说……”字字箴言，随着眼泪，掷地有声！
奶奶拄着拐棍也送了出来。奶奶已经很老了。她可能是最后一代裹脚女人吧。老早走路就颤巍巍的，拄上了拐棍。拐棍是堂哥和旭放羊的时候从枣林里捡回来的枣树枝削成的。略有些弯，但很结实，很有韧性，很轻。奶奶很喜欢。甚至连爸爸从BJ买回来的带手电功能的龙头拐杖都扔掉不用了。姐姐扶着她，都在哭泣。
旭大声的说，“我还会回来的，有什么好哭的！”其实，他何尝不是也很悲伤呢？人生自古伤别离。而他，似乎更为没有见到燕儿而苦恼和伤心。
他默默的跟在叔叔后面，在村子里穿行。见到乡邻，无不为他祝贺。路过村子中心时候，那里有一棵老槐树和一个十几年前还用来磨面的石头碾子。很多老人都在那里乘凉。他本应该停下来向老人们问候的。可是，他却在向燕儿家那边张望。他盼望着燕儿的身影，他知道，一旦看见燕儿，他会马上飞奔过去和她道别。可是，失望…失望……
小狗还在跟着他。赶不回去。他想，跟着就跟着吧。跟到学校才好呢，正好跟他作伴。出了村口了。突然小狗欢快的跳起来，向池塘边的柳树下跑去。哦！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燕儿就站在那儿！！！身边支着她的自行车。今天她很特别，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上衣，一条浅色的裤子，白色的球鞋。她显得那么清亮！那么可人！他急急的，飞也似的奔到她身边，傻傻的笑着，盯着她看。他的满眼，满心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他握着她的手，实在舍不得放开。他好开心。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也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彼此的眼睛相连，心手相连就足够了！她的眼神好清澈，好透亮，好深情！她的手好小，好热，好无力！
小狗就在他俩旁边卧着，哈着气。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池塘里的鱼在吐着泡泡。叔叔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们……
一辆拖拉机突突的从身边经过，司机打了一声呼哨。这个混球！
“我在这等了你好久……”她轻轻推开他的手，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他说。
“从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她告诉他。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他的眼睛这次是真的湿润了。她对他真好。“早知道你在这儿，我早就出来了。”
“嗯……，咱们走吧。我送送你……”她说。
“好！好！好！……”他无比开心。
这次是真的出发了。叔叔一直在催促，“快点吧，赶不上中午饭了！”他哪里舍得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如此不舍呢？他俩骑得很慢。气得叔叔不再等他们，早早就到前面需要转弯的路口，卷上颗烟自顾自一边吸着，一边等他们赶上来再走。小狗倒似乎也不急，不紧不慢的跟着。时不时地吠上两声，在路边做上自己识路的标记。
“你回去吧。”每走二三里路，他都让她回去，他怕累着她。
“不，再送送你。”她总是拒绝，总是一再坚持着送他。
终于，到了大河了。今年大河里有一些水。荒废多年的渡口重新用了起来。一只简易的木筏慢悠悠的接送着往来的旅者。
“你回去吧。”他又说道。
“不，我跟着你到学校。”她还是坚持着。
“不行，这个渡口很危险，我不愿意让你过。”这次是他坚持了。
“嗯……好吧，就到这为止。”她说。
他和叔叔上了木筏。小狗也要跟着跳上来，被他赶了下去。小狗在低鸣着，呜咽着，老大的不愿意。还是她，轻抚着小狗，安慰着它。小狗果然乖乖的，立在她身旁。她俩很熟悉的。它也很喜欢她，也许，它早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主人。
她在岸边，他在河里的水面上，他们的目光仍然连结着，任木筏转动，摇晃，他都不肯把他的目光移开哪怕半寸。目光越来越远，而目光的连结却越来越牢固。他和她几乎在同时，举起了手，向对方挥着。终于，她的一只手掩上了眼睛。就这样一只手挥着，一只手掩着。再也不忍看他。他到了对岸，他上了对岸的河堤，他始终在看着她。即使河堤那么陡，那么高，他都要回头看着她。终于到了堤顶，要下坡了。下了坡就谁都不能再看到谁。他不想下去，可是又不能不下去。因为，他的路在前方，可是，她在他后面。怎样的取舍呢？他矛盾着。他最后一次向她挥手，他的眼睛再也装不下那么多的泪水，一下子冲了出来，落到干燥的沙子上，砸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沙坑。泪珠被沙子裹住，翻滚着冲向堤下，他以为这些沙珠要跳过河去与她的泪水相聚，可是，到了半坡，泪珠终于裹了太多的沙子，滚不动了，慢慢地停在那里，被行人踩到，粉身碎骨。
隔着朦胧的眼睛，远处对岸的她已化作一团粼粼波光上的彩色的光影。她还不肯离去，还是那么坚定的站在那里，可是小狗却烦躁不安的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朝着他这边呼唤……
他是真的爱她！
就是在这条河边，在下游的不远处，堤坡上茵茵的绿草，堤下柔柔的柳枝，留下了他们多少美好的回忆！就在这片柳荫下，她被野马蜂蛰了，她好害怕。她痛得不停地哭。他为她吸血。为了不让家人知道，他把她背到赤脚医生家，把自己的书包押在那里，为她上药。接连好几天他俩共用一本课本。直到妈妈知道后，才为他赎了书包出来。
就是在这条河边，在下游的不远处，他为她抓鱼，被河底的玻璃茬子扎破了脚，她用自行车带他上学整整十天。
就是在这条河边，在下游的不远处，他俩在这里读书，语文课本不小心掉进水里，急得她大哭。旭姐姐为她找了一本，这才瞒过家人。
就是在这条河边，他用新发芽的柳枝为她编了一顶花帽；她也为他编了一个蝈蝈笼子。
……
“林旭！”叔叔在河堤外面喊他。“长点出息！男子汉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嗯！”是该下决心走了。他平时很惧怕这个叔叔的。叔叔对他很严厉。比爸爸严厉的多。叔叔嘛，其实是和爸爸没有什么区别的。对他的教导是从来没有私心的。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用心。
“走吧，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你俩还小，将来的日子还很长。”叔叔的语气缓和下来。
是啊，是啊！他们自己真正有意义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决然的向和那边的她最后一次挥手，跨上自行车，一冲到底，赶上叔叔，又一次出发了。
他的心豁然开朗。他在想，等我毕业，回来娶她！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想，如果目光能够有折线，也许还可以越过河堤，看到她。她还在那里吗？是不是也踏上返程了？渡口离家那么远，希望她平安到家！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