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约杜雨吃饭。这是老孟安排的分手宴。为此，老孟作了谈判的准备。以他对杜雨的了解，杜雨应该不会提出补偿，但他还是考虑到了。万一她提呢？他不能没风度。当然，也不能由着她开口，他没那么多钱。就餐地点是老孟和杜雨第一次吃饭的地方，叫“翠花上酸菜”。杜雨一眼认出仍是上次的雅间，惊喜地问，老孟，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孟心想，什么日子？分手的日子。现在他还不能把话抛出来，老孟反问，你说是什么日子？杜雨说，一年前的今天，咱俩就在这儿……那天下雨，你举了把破伞。老孟暗叫糟糕，主题走偏了。杜雨感慨地说，真快啊，不觉得一年就过去了。
服务员上菜没端稳，菜汤溢出来，洒到杜雨袖子上。杜雨哎呀一声，我昨天才买的衣服。服务员吓的脸都变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黝黑的脸，一瞧就是农村出来的。老孟拿餐巾替杜雨擦拭，杜雨冲小姑娘挥挥手，下去吧，以后注意点儿。老孟想，杜雨还是挺善良的。杜雨开始说她店里的服务员。老孟见过，挺机灵的一个女孩。她没地方住，杜雨就让她在店里支了一张弹簧床。谁想前天夜里她竟留男朋友在店里过夜。早晨杜雨去店里，两人还没开门。杜雨很无奈地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顾忌。
老孟静静地看着杜雨。杜雨专门叙述某件事时，表情就很生动，眉毛不时往两边牵一下。
杜雨忽然问，老孟，你说我该不该辞掉她？
老孟哦了一声，忙附和，是啊是啊，是该辞掉她。又补充，你自己定吧，招个服务员不容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杜雨说，招个人是挺难的，来喝酒。
老孟和杜雨碰碰，放下。
杜雨看老孟一眼，老孟，你有心事？
老孟摇头。
杜雨叫，不对，老孟，你别哄我，怎么了？
老孟咽口唾沫，艰难地说，咱俩分手吧。
杜雨猛地盯住老孟，尔后拉直身子，脑袋往后仰仰，仿佛这样看得更清楚。她说，你再说一遍。
老孟说，分手吧。
杜雨突然笑了，笑得张狂而没有节制，如决堤的河水，沿着河滩一路奔泻，无遮无拦。就这么奔涌着，猛然间，河水定住，不，是凝固。整个河滩被丝丝缕缕的寒气罩住。杜雨说，原来你是要和我分手，我没想到啊，老孟。
老孟避开她的目光。
杜雨说，一顿饭就想和我分手？没那么容易吧？你以为我这儿真是旅店，想住就住，想走就走？
老孟吃了一惊，没想到杜雨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没好气地说，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杜雨冷冷地说，不怎么办，我不同意。
老孟说，杜雨……
杜雨叫，别喊我，我的名字不是给你起的。
老孟脸涨红了，吭哧着说，你冷静点儿。
杜雨再次盯住老孟，你以为我不冷静？我看是你脑袋发热了，要不要给你浇瓶冷水？
老孟的面皮绷得鼓一样紧。
杜雨说，我哪点儿对不起你了？逼你离婚了？去你单位闹了？还是花你的钱了？老孟，你凭良心说说，我给你添过麻烦没有？我的心都用在你身上，我以为找见一个好男人，没想到你竟然要踹我。
老孟有些愧疚。杜雨不是夸张，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女人。老孟低声说，问题不在你那儿，是我的原因。
激愤过后，杜雨渐渐平静。她说，对不起老孟，我不该冲你发火，你的话太让我伤心了。
老孟忙说，是我对不起你。
杜雨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有你的选择。放心，我刚才头昏了，我不会缠你，这点儿自尊我还有。
老孟眼睛亮了亮，又是激动，又是难过。
杜雨说，不过，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老孟迟疑着，我……也没什么理由。
杜雨苦笑，没理由？鬼才信。说吧，我这点儿要求不过分吧？
杜雨的要求不过分，而且，老孟分手的理由早就想好了，可面对杜雨幽怨的眼睛，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杜雨嘲弄，要不我帮你撬撬嘴皮子？
老孟说，也没什么理由，你还是别问了。
杜雨说，我偏要知道，说不出口？
老孟想，女人固执起来，真是没办法啊。
杜雨问，有别的女人了？
老孟摇头。
杜雨问，讨厌我了？
老孟摇头。
杜雨追问，那就是还喜欢我？
老孟点点头，意识到不对，又使劲摇摇。
杜雨问，那就是讨厌了？
老孟摇摇，又点点。
杜雨大叫，老孟，你说话呀！
老孟大汗淋漓，我不知道，你还是别问了。
杜雨似乎也累了，粗声喘着。
服务员进来，问还需要点儿什么，杜雨说，上酒，白酒。服务员迟疑地看着老孟。杜雨怒道，没听清？上酒！服务员退出去。
老孟说，还是别喝了吧。
杜雨道，你凭什么管我？我高兴，我自己掏钱买酒喝。服务员拿来一瓶黑土地。杜雨一把夺过去，老孟伸手，但没拦住。杜雨说，陪我喝，你就老老实实坐这儿，不陪我喝，你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
老孟冷着脸站起来，我先走了。
杜雨同样冷声道，滚！
老孟结了帐，离开酒店。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他又折回来。他说的是气话，他怎么能把杜雨一个人丢这儿？老孟没那么绝情，也不可能绝情。
差不多半瓶酒已经下去了。杜雨眼神迷离，怎么又回来了？
老孟奋力夺过酒瓶，不让她再碰。
杜雨说，老孟，不喝酒干啥呀，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啊。
老孟说， 我送你回去。
杜雨说，我不回去。
老孟架着杜雨，杜雨半倚在老孟身上，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还是老孟。
进屋，老孟把杜雨扶到床上。杜雨醉眼斜着老孟，就要分手了，你不留下陪陪我？最后的夜晚，你不要丢下我。
老孟说，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杜雨几乎是乞求了，老孟，抱抱我吧。
老孟再不合作，那就是残忍了。老孟慢慢过去，俯下身子。他的嘴唇碰到了杜雨，杜雨一把将他搂住，他整个身子倒在杜雨身上。杜雨很疯狂，夹着他，搂着他，火一样的舌头在他脸上燃烧。老孟先前是被动的，很快，他被点燃，成为一团熊熊的大火。
杜雨叫，老孟，老孟。
老孟叫，杜雨，杜雨。
事情到这儿，又回到了起点。换一种说法，老孟的计划流产了。疯狂的快感使老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或者说，再无暇去想。激情之后，半醉半醒的杜雨问，老孟，你真的想离开我吗？老孟说是。杜雨拧拧他的鼻子，撒娇，你甭想离开我。杜雨已经不把老孟的话当真，老孟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杜雨舍不下他，他干吗要分手？他是谁？一个普通科长，遇见杜雨是他的幸运。
老孟留在杜雨那儿，两人缠绵了大半夜。失而复得，时光越显宝贵，怎么能白白浪费掉呢？所以谁也不提睡觉。仿佛分手的争吵是别人的事，与他们无关。但杜雨还是计较，说着说着，就会拧他一下。老孟哎哟一声，杜雨骂，该，谁让你吓唬我。老孟嘿嘿笑。终于累了，先是杜雨打个呵欠，尔后老孟又打个呵欠。杜雨说，不准睡。老孟说，好，我不睡。杜雨说，看你认罪态度较好，饶过你吧。老孟说，我真是困了。杜雨说，睡吧。
很快就睡了。疲惫了，也踏实了，觉睡得酣畅、无牵无挂。老孟是被杜雨推醒的。杜雨推他，他还耍赖，不想睁眼。杜雨说，你不去上班，至少给科里打个招呼。老孟揉揉眼，正在摸手机，猛然想起今天是半年总结会。他说坏了，顿时手忙脚乱。衣服在地上扔着，拿一件丢开，再拿一件又丢开。
老孟迟到了一小时。参加汇报的是中层以上的干部，十几个人，缺一个很明显。老孟想离局长远点儿，可只有一个空位，恰在局长对面，老孟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他悄悄溜局长一眼，局长的脸像挂着霜。老孟知道局长不高兴了，局长最讨厌开会迟到。好在老孟的汇报还顺溜，局长问了两个问题，老孟都答上了。局长没批评老孟，给老孟留了面子。也算有惊无险。
当然，王金花那儿，老孟免不了一番解释。虽然心怀鬼胎，但老孟撒谎的本事大有长进。晚上睡觉，老孟猛然发现两只脚的袜子不一样，一只肯定是杜雨的。老孟偷窥王金花一眼，悄悄将袜子塞进兜里。躺下，老孟方细细回想他和杜雨的事。杜雨那么小的袜子硬是被他套上，当时该是多么狼狈啊。他的生活真是乱了。还和杜雨分手吗？他不知道。他想象不出往前走的情景，也想象不出后退的情景。只能……听天由命吧。他叹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