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混沌,亦阴亦阳,通阴通阳。
司马建仁潜意识的呼唤借助原身传进了萦雪的耳朵。萦雪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她再一次听见了司马建仁的声音,而且从他微弱的呼唤声中,可以听出他此刻是多么地需要自己,这种需要足以让她深感欣慰和幸福。担忧的是从他声音里透出的无助现状。
“贱贱!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萦雪盯着司马建仁丝毫没有表情的脸,焦急地问。
“Rita…我怕…好热…好冷…”
“别怕,有我在呢。贱贱你是生病了吗?是打摆子了吗?可是鬼哪里会生病啊!”萦雪焦急到语无伦次,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她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谁,包括她自己。
“Rita…你别走…我爱你…”
“我也爱你贱贱!”萦雪泪水夺眶而出,抽泣着说:“我没走,我就在这呢…”
此处没有玫瑰,没有美酒,有的只是一口爬满苔藓的陈年老井和两只分处两地的鬼的另类浪漫。尽管这种浪漫以伤感为背景和代价,却是触动心灵的真浪漫。
“我好热…好冷…”
“贱贱,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呜呜…”萦雪哭着一把抱紧司马建仁的原身晃了三晃。没想到这三晃直接触发了司马建仁魂魄和原身的某些关联。只见原身腹内忽然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出体表,照亮井壁,而原身的体表却结出一层透明冰晶,内外冷热形成鲜明对比。不过这种关联只是一种影像上的映射,原身本身并没有燃烧结冰。萦雪这才看清司马建仁所受的煎熬是多么残酷。“你在哪?你在哪?我去救你!”她简直要崩溃了,发疯一样不断施展小移身法,可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冲不出混沌之界,离不开水井的束缚。几番失败后,她伤心欲绝、痛彻心扉,只能无助地飘在司马建仁原身前,眼睁睁看着他倍受煎熬却无计可施。萦雪紧紧攥住司马建仁的手,希望正在饱受煎熬的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对他的爱,让他在绝境中看到希望。
这时,萦雪手腕上的小蛇不安分起来,它松开手腕,顺着萦雪攥着的手爬上了司马建仁的肩头,从领口钻进他的衣服里。“你要去干嘛?”萦雪看了这一幕有些好奇,并未去阻止小蛇的举动。逆着火光,她发现小蛇的蛇头在司马建仁胸口处消失了,好像钻进了另外一个空间,只留下一条小小的蛇身在他胸膛上来回扭摆着。过了一会儿,只见蛇身开始慢慢后退,蛇头也被从另一个空间慢慢拉回来,当然被拉回来的不仅仅是蛇头,还有它口中叼着的一个长方形物件儿。小蛇继续后退,直至从领口推出,她才认出它叼着的是一本书。小蛇重新盘回到萦雪手腕。
萦雪松开司马建仁的手,从它口中接过书,好奇地问:“你从哪儿找来的?我怎么没发现贱贱身上还带着书。”小蛇在她手腕上蹭了蹭头的两侧,害羞地把头盘进身体下面藏了起来。萦雪不去理会它,翻过书的正面,只见上面写着“无字天书”四个字。“《无字天书》?当真没有字吗?”她翻开第一页,“咦?这不是字是什么。”照着字念道:“冰激火炙,阴攻阳伐。何以避之?无以避之。何以拒之?无以拒之。何以为之?尽利用之。阴主其外,乃正气之孤冰,虽寒无患。阳主其内,乃邪灵之妖火,焚魂灭魄。故应以金丹为本,引寒制火,协阴克阳,以去妖火之邪障,而后扶阴纳阳,阴阳相调,尽为我用,方成大同。”往后翻书,再无其它字眼可读。萦雪激动不已,他发现这段文字不偏不倚,所描述的正是如何化解冰火侵袭的办法,刚好可以解救司马建仁于煎熬之中!
《无字天书》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本旷世奇书,奇就奇在它集合了上古众神的智慧,会按照书本身的意愿和看书人的需求显示不同的内容。
“贱贱你听见了吗?我再念给你听!”她附在司马建仁原身耳边,将无字天书中的内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念着。在这混沌之中,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好像只在瞬间就念完了千遍万遍,也好像是经过了几百年的光阴才念完十遍八遍,又好像费尽唇舌后,却回到了原点。
昏睡中的司马建仁安静地躺在冰底,迷迷糊糊中听着萦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解困之法。他虽未清醒,所听之法却如同滴水穿石一般的固执,缓缓渗透并融入他的潜意识,在魂魄深处自行运转,吸寒降火,把握着阴与阳的尺度,变化就这样一点点发生了。春去秋来,冬离夏至,他们一个困于混沌,一个沉于冰底,浑然不知这一刻的人间四季已经轮换了一百个来回。水井还是那口水井,而冰湖的冰却已经全部融化为水。
伴随着司马建仁从昏迷中睁开眼睛,清醒的意识替代了潜意识,他与原身之间的某些关联也被迫中断了,至于一百年间模糊的记忆,也一同被留在潜意识中。司马建仁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灼烧的痛感,反而精神变得极佳,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湖水灌灭了身体中的火焰,让自己再次振作。宛若重生的他快速向上飞抵湖面,准备再次迎战林佳忻,心想即便打不死她,也要想方设法将她困在北山,永世不得翻身。不料刚刚破水而出,眼前的情景便将他惊住了。什么林佳忻,什么双面影妖,统统不见了踪影。肆虐的狂风夹带着黄褐色的沙暴,席卷了整个天际,阳光透过沙暴将天地照射为一片暗红。原本被绿色覆盖的北山变得一毛不拔、寸草不生,背风处全部被厚厚的黄沙覆盖。再看冰湖,自司马建仁冲出湖面后,其水位便迅速下降,下降之快犹如直达底层的直梯,不得不令人怀疑湖底是不是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冰湖水顷刻间枯竭殆尽,然而枯竭的不仅是湖水,还有北山仅存的最后一点生机。此时从高处俯览,全部北山就像是一座被荒废的坟场,死气沉沉,除了飞沙呼啸,没有丝毫活气可言。
“天哪!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北山吗?”司马建仁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不过泡个澡下下火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林佳忻有这么厉害?坏了!老妈还在集团大楼里!”他向南顺风疾飞,穿过层层沙暴,内心的担忧不断增加,果然,回到的是一个被黄沙堆积的城市。城中迎风处的黄沙已经盖过六层楼顶,避风处的黄沙也已过了三层楼高,全城不见人烟,死寂沉沉,俨然已是一座废墟之城。司马建仁在极度忐忑和不安中找到集团大楼,北侧的楼窗玻璃早已被飞石击碎,所有窗口都填满了黄沙。他绕到楼南,径直飞进董事长办公室。
和他预料的一样,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又匆匆忙忙地找遍整栋大楼,妈妈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其余员工也不知消失去了何处。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司马建仁反复询问着自己,他被这个风沙肆虐的世界彻彻底底地搞糊涂了。慌乱、无助,以及失去了方向的焦虑,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同时绽放,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还能去做什么,把这些情绪总结起来讲,就是无限的迷茫。晃晃荡荡了许久,迷茫的他无意间来到曾经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在熟悉的摇椅上,他闭起眼睛,听着楼道里鬼哭狼嚎般的响动,任凭那溜进大楼的一缕缕风卷着沙尘穿过他的魂魄,他也不愿为之所动。这一刻,迷茫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全世界都可以装进他的心里,他的心也可以遍布在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这种情绪的转化是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一粒冰糖掉进了温水杯,先是无情的沉向水底,而后迅速与水相融,合为一杯温甜的溶液。在这份安静中,司马建仁无意中发现自己可以察觉到风吹过毛发时带来的搔痒。自从做了鬼之后,但凡身处人间,他就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除了声音和光线,他无法感触这里的一切,而这时,他竟然可以感知到风吹过身体。他坐起身,试着抓起一把黄沙,看着黄沙一点点从指缝间漏出,他念动心意,余下的黄沙又全部从掌心穿透落在地上。司马建仁颇感神奇,其实他不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无字天书和金丹的缘由。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能做的事,顺其自然。”就在司马建仁享受着这种即能碰触物体,又能穿透物体的乐趣的时候,包青天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能做的事?我现在还能做什么?也就能吃一块巧克力了吧。”
司马建仁从小就喜欢巧克力,长大后更是把巧克力当作宝贝一样对待,专门定制了一台带有冷藏功能的保险柜放在办公室,用来收藏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他离开摇椅,走到保险柜前,想掸净堆积在上面的黄沙再打开,谁知自己用力过猛,除了沙土,连同扶手和密码旋钮也一起掸了下来。“呵呵~这算是个玩笑吗?我的手什么时候变得比斧子还锋利了?”他抱着保险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怎么也找不出一处可以将其撬开的缝隙,“建仁啊建仁,你可真是有够贱的,没事儿干买个保险柜做什么?谁疯了会来偷你的巧克力啊!”他向自己抱怨道,气愤之余拍了下保险柜的柜顶。“咔嚓”一声闷响,保险柜应声而裂,柜门禁不住压力的冲击,直接迸飞出去,嵌进正对面的钢筋混凝土承重墙。司马建仁被自己恐怖的力气吓了一大跳,他不禁有些兴奋,想试试手,而后像撕纸箱一样轻松地撕烂了保险柜。“这是什么?”保险柜里除了一摞摞巧克力,另有一张被揉成团的黄色信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放过一团纸进去。
取出信纸,小心展开,其上歪歪扭扭地写几个大字:“快来水井救我。”落款是萦雪。
司马建仁来不及思索,随手抄起一块巧克力,和团紧的信纸一起塞进口袋,而后嗖一声从黄沙和墙壁中穿出集团大楼,顷刻间飞到水井上空。他俯视大地,沙海中一处巨大的流沙漩涡极为明显,而那涡眼正是水井所在之处。他奋不顾身地一头猛扎下去。距离地面越近,被卷向涡眼的滚滚黄沙就越是显得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很显然,有一股司马建仁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正将黄沙源源不断地吸进水井之中。他距离地面更近了,几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你们是谁?把她给我放开!”司马建仁大吼一声,一头扎进水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