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有一便有二,也许在背负一条人命之后,再杀害一个人,便不算什么了。可见死不救和预谋杀人,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杜小寒在提出要去找蒋老爹时,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解决蒋老爹这个威胁,但在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那样的想法。或者说,她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决定,理智上、情感上却是排斥的。
她一直在叶家新置办的洋房里坐到了天黑,脑子里闪过出无数个方法,却没有一个是可以不留后患的。
蒋老爹是蒋心的养父,蒋心的所有事情他必定是再清楚不过的。两人又是一直相依为命,不论是以怎样的理由,蒋老爹都不可能愿意替她向叶家隐瞒,尤其是在他已经对她产生怀疑的情况下。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个独居的老人,“意外”身亡在自己家里,看上去合情合理。
下了决定,杜小寒偷偷溜出这幢刚挂上叶府匾额的房子。叶老爷在为生意上的转移忙碌,叶少夫人不耐舟车劳顿早早的休息了,只要身边伺候的下人不多嘴,没有人会发现她不在府里。
墨黑的斗篷在黑夜中很好的隐藏了她的身形。她更清楚,这样的装扮在棚户区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一路走到蒋老爹家,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杜小寒停下脚步,旁边那个破屋子,是她从记事起一直居住的地方。那一夜与哥哥分别之后,他们中再也没有人回到这里。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房子已经搬进了新的住户。上海滩,永远不缺无家可归的穷人。
她对那个地方,也从来没有过留恋。
走进蒋老爹屋子里,他果然是在等着自己。以笔墨代口问了好些个蒋心的问题,杜小寒随意地答着。说谎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和饿了要吃东西一样,是本能。
趁着老人家不注意往水里下了些蒙汗药,然后看着他喝下去。一切都按照她原有的计划进行着。其实知道这一刻她都没想过要他的命。对蒋心她有嫉妒有不甘,可蒋老爹,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她只是,必须让他彻底消失而已。
没想到说着话,蒋老爹居然操起木拐杖就要她身上打。亏得她打小混迹市井反应还算灵敏闪过了一击棍打。
原来这老头还不笨,刚才的问题都是在给她下套,竟被他看出了蒋心已经遭遇不测。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
杜小寒轻而易举地夺走蒋老爹的木拐杖丢到一边,蒙汗药的药力已经发作,他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在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下药了的时候,已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从桌子上拿起油灯,然后轻轻地那么一松手。
油灯落在地面,油洒了一地,本源只在灯芯的火跟着蔓延,映了满室红光。屋子里的温度急速攀升,炙热的感觉让安分地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猴子急躁地上蹿下跳,发出一声声鸣叫,甚是烦人。
她记得这只猴子,蒋心养来卖艺的畜生,跟它的主人一样讨厌。就一起到地下去一家团聚吧。
她看着火势蔓延,不疾不徐地拉起斗篷的帽子给自己戴上。离开前,不忘帮他们把门关好。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所以她没有看到,在大火即将把整间屋子吞噬之前,本就老旧的窗子在一记撞击下被砸破,随后是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发现杜小寒是个意外。
郭啸天比叶家更早离开天津,回了趟安徽的老家,连夜刚赶到上海。叶家搬迁上海的确切消息是不久前从报纸上看到的。
尽管如此,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与她来一场偶遇。
墨黑的斗篷让她在黑夜中极不起眼,但还不至于完全融入与夜色。上海滩是繁华的不夜城,可也有到了夜晚便静谧的地方。这条街道此刻就没什么人烟,因此那一道疾行地身影也就很难看漏了。不过只是一时同路的人,并不值得他留意。
若不是汽车驶过时余光无意的一瞥。
昏黄的街灯打在她苍白的脸上,连帽斗篷的遮挡在脸上留下大片阴影,面无表情的脸庞看上去尤其寡淡冷漠。那一双他很喜欢的眼睛在昏暗下竟然敛了粼粼波光变成一滩深沉的死水。
他没做多想便让司机停车拦了杜小寒的去路,然后开了车门。
“上车。”
杜小寒抬了眼睑看她,似乎非常意外,眼里瞬间闪过的惊讶慌乱让郭啸天很是满意。不自觉就勾起了嘴角。“上车。”
杜小寒不知道现在遇见郭啸天意味着什么。她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郭啸天跟踪了她,至少任何跟踪都会终止与她刚才的行为。她甚至不担心他会无聊得向她爷爷打小报告说她深夜未归。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她以为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再有交集。这是也她能想到的最理想的状态。从一开始,她就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男人身边。上一次,是她在不知缘由的脆弱下放纵了,说了本不该在他面前说的话。却也希望他听了之后,能够就此退出她的生活。
但看着他用一贯魅惑的笑容向她提出邀请时,她就知道这个想法是不能实现了。那么,她便只能接受。因为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以及权力。
不过也由不得她的决定,郭啸天伸手一拉就把她拉进了车里。车门关上后司机也很识相地重新启动了车子。
郭啸天用的力气不大,可正好一把抓在不久前手上的臂膀上,让杜小寒不由皱了眉头。却见对方眼里透露出的些许类似于满意的神色。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还知道新疤和旧疤的区别。”
杜小寒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那一下是故意的,他定是从玉骁那儿知道她受伤的事。
“吃一点小苦头,就能彻底解决牛痘疤的问题,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休养,更是借着受伤虚弱让叶老爷对你心生不舍。一举三得。”
“不及少帅洞悉一切。”
其实这第三点是她额外的收获,没想到郭啸天的算计把人心都算进去了。这个男人,果然如她所认为的一样危险。
“少帅特地请我上车,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个?”
“只是看着夜深人静,叶小姐一人独行,有些不放心罢了。可否让我送你一程?”
“能让少帅亲自护送航,不胜荣幸。”
杜小寒笑对着郭啸天,却没有告知自家地址的打算。她不知道郭啸天是否已经知道上海叶宅的位置。但是他们今天才刚抵达上海,郭家、玉家或者其他什么人家,全都还没有登门拜访或是送礼的。
郭啸天只是一笑,吩咐了司机一句。他是刚到上海不错,但驾驶座上的司机可是一直在上海呆着。如果连这点事情都不清楚的话,也就没必要再坐在这个位置伤了。
外头的街道很暗,杜小寒也不费心去留意汽车行驶的方向是否正确。她是急着回家,可先下,若是被耽误了,最后会有麻烦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我很好奇,叶小姐这么晚了还往外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郭啸天伸手贴近杜小寒,为她拉下不知是忘了还是没来得及拉下的斗篷帽子,手却没有就此离开。“莫不是去会情郎了吧?”
杜小寒瞥了眼肩上的手,顺势靠近郭啸天。“我出来但现在见到的活人,可只有少帅一个啊。”
“哦?”郭啸天挑眉。
她又靠近了些,唇畔贴着他的耳垂,“我说我去杀人了,少帅信吗?”然后向后退了一些,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郭啸天长臂一揽把她拉开的那么点距离又缩小了回去。
“杀了什么人。”
“自然,是碍事的人。”
知道杜小寒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人。想她方才那样的神色,该就是因为刚扼杀了一条生命吧。面上不露声色,心底,郭啸天还是有些许惊讶的。
会杀人的女人,他身边也不是没有。他手下最好的杀手,就是个女人。可澜之从小就受专业训练,而眼前这个女人……在街头混饭吃,小偷小摸再平常不过,真正去动手杀人,而后还颇为冷静。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这么想来,那个被她冒充了身份的正牌千金,是不是也早死在了她的手里?
这样的胆子,这样的自私,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不对,应该说更甚了,特别是那张漂亮脸蛋后边的脑袋。漂亮的女人很多,聪明的也不少,但要既漂亮又聪明的,才足够迷人。他喜欢那张脸从死寂变换为流彩的瞬间。
他不好奇她的转变,却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希望不会让他失望。至于死了的那个人,或许可以派人去探查一下。
“那么我对叶小姐而言,岂不也是碍事的人了?”
杜小寒只是愣了那么一下,如果对方不是郭啸天,多半不会发觉。
“少帅说笑了,您现在,不是我的护花使者吗?”杜小寒一语双关,“再说,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本事对您不利呀?”
“这么说,我是该好好护着你这朵红玫瑰了?”他调笑着问道。
带刺的玫瑰,可千万别把你的刺弄丢了。否则,你与其它的花儿,还有什么区别?
“原来我在少帅眼里是朵红玫瑰啊!”杜小寒自然清楚,不能把郭啸天嘴里的“保护”当真。
“不喜欢?”
“怎么会。只是觉得仙人掌也是一中不错的植物。”浑身都被密密麻麻的刺包裹着,也就不必害怕被别人伤害了。
这话听得郭啸天饶有兴味,伸出另一只手抬起杜小寒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下唇。
“仙人掌又怎么及玫瑰的美丽。”
杜小寒握住他的手,拇指与他的相想贴,“仙人掌如果开花,未必逊色于玫瑰。而且,更加罕见。”
今夜的杜小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勾起的笑容没有勉强。虽然披着廉价的斗篷,郭啸天看来,她的样子却比之前任何一次身着高级洋装的模样更加迷人。
哼,小花苞终于打算绽放了。
四目凝视了片刻,郭啸天突然笑了。
“你的身上,还带着栀子花的味道呢。”
杜小寒的脸上居然在再这一瞬间冒起红晕。明明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却因为这一句话?
是、是栀子花,我房间里放着的。
我喜欢这个味道。
对了,在那之后,她的卧室里依旧摆放栀子花。上海新居的卧室也是,还是她命下人摆上的。这股香气已经让她那么熟悉、习惯了。习惯到她近乎忘记。
她微启着双唇想要接郭啸天的话,反驳的话,顺从的话,到嘴边好像都不应该说出口。她看到他又一次欺上来,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一寸寸放大,直到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唇畔上有柔软温润的触感,轻轻浅浅的,然后有点痒痒的感觉,是他再用牙齿摩擦啃咬着她的唇。她不自觉地想要移开,又感觉到一股力量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唇更用力的按在他的上面。
她闭上眼,唇畔在那个湿润灵活的挑逗下开启。任由他的舌探索,滑过一颗颗贝齿,品尝每一分芳醇。她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不知该往哪儿摆的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
这样的举动,是拒绝还是舍不得让他离开?他很想笑,勾起弧度的薄唇却没有离开她,深吻的同时拉着她的手叫她用双手挽着自己的后颈。
她笨拙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却更为满意。这么久了,接吻的技术没有一点进步,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许多男人,面对青涩如处子的女人总会有燃起一种莫名虚荣自满,他也不例外。
不过至少她还没笨到不会用鼻子呼吸。不然接吻中因对手的呼吸问题强行被推开可是很扫兴的。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看到她抬起的眼睑下染了雾气迷离的眼眸,又忍不住在其中一只上落了一吻。
“记住,你只能做一个人的栀子花。”
她还没从那缠绵的深吻中缓过神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栀子花?